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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飞来祸

    月夜如水,四下寂静,洛阳城已行宵禁,只有巡城兵丁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城东醉来客栈二楼的一个客房里,那个白天大闹绮月楼的儒生正坐于客房床榻,凝神抚摸着那把宝剑,陷入了沉思。忽然,儒生心生警兆,起身吹灭蜡烛,蹑步走到窗边侧立,手按剑柄,此时却听不见外面有丝毫动静。

    儒生正自疑惑,忽然房门打开,贴地滚进一个黑影,然后纵身一跃跃入床榻,瞬时拉下床幔,藏身于内。儒生立刻拔剑,利刃出鞘,犹如翻起阵阵耀眼的波浪,好似涨潮一样的气势顿时压迫开来,门外传来一声赞叹“好剑!”

    儒生一惊,那门外居然还有隐蔽之人,而自己毫无察觉,可见此人功力必定在己之上,如此实为前狼后虎,倘若内外夹击,自己实非敌手,连忙撤到墙边,倚墙而立,横剑自保。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这次突然又飞进一个白影,身法迅捷异常,贴地直冲儒生而来。儒生略微侧身闪开来人攻势,宝剑起手便刺,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来人竟被儒生宝剑刺中,瘫在地上,不再动了。几乎在同一时间,床上黑影一跃而起,飞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儒生低头一看,刚才飞进房中的那道白影,竟是一身无寸缕的裸体女子,将身翻过来一看,赫然正是绮月楼的头牌芸娘!那芸娘鬓发散乱,全身遍布伤痕,触目惊心,显是被折磨了很久,然而致命伤势却是自己刺出的一剑,不偏不倚,透胸而死。完了,这下变成了自己杀人了,儒生头皮发麻,俯身呕吐,然后瘫坐在地,大脑一阵空白。

    然而,刚才芸娘那一声凄厉惨叫,却惊醒了醉来客栈众人,纷纷出来一探究竟。儒生房门刚才被打开了,还没来得及关上,隔壁房客大着胆子朝里面一瞧,正好看见月光下的儒生手执宝剑,一具女尸躺在地上,差点被这惨象吓倒,惊恐大喊道“杀人啦杀人啦”,便立刻向楼下跑去。

    儒生此时如梦方醒,慌乱中去拿包袱行囊,准备逃离现场,却惊恐发现自己的床榻之上,竟散乱着许多女人衣物,儒生倒吸一口凉气,这必定是那芸娘衣物,此时铁证如山,自己是如何也洗不清这嫌疑了。儒生刚冲出门外,却见店家和房客各持木棍菜刀,在楼下院子大喊不要走了杀人犯。好巧不巧,一队巡城兵丁就在门外不远,听到喊声,立刻冲了过来。

    儒生眼见兵丁涌入院子,看来下面是走不成了,便纵身一跃,借力踩了一下身旁的房柱,就要跃上房顶。“噗”的一声,儒生小腿被飞来一物击中,疼痛难忍,无法借力,便跌倒在地,再难爬起。儒生低头望去,方才小腿中招之处有一点点水湿,周遭还有些许白气,脚下似有一物,拿起一看,原来是指甲大的一块寒冰,此时刚刚五月,日渐炎热,怎么会有一块寒冰?

    巡城兵丁一拥而上,立刻把儒生绑了起来。领头军官手执火把往屋内一照,见里面躺着一具尸体,凑上一看,大惊道:“芸娘?”门口的围观众人大吃一惊,在洛阳城里,芸娘大名如雷贯耳,众人顿时骚动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事者还想上前围观,一觑究竟,被那兵丁拦在门外,有人甚至破口大骂起来。

    军官带队走进房中,用手探摸芸娘脖颈,发现芸娘已死,叹了口气,让兵丁用床被将尸体包裹,此时又发现那床上杂乱摆放着芸娘衣物,让兵丁保存作为物证,一并带走。

    兵士先将儒生带至洛阳大狱看押,因那儒生会些拳脚,便给他上了铁链和脚镣,束缚起来。狱中光线昏暗,臭气熏天,囚犯们个个披头散发,衣着褴褛,看到又有新人到来,便纷纷大喊大叫,有喊冤的,有骂人的,也有叫惨的,活脱脱一副地狱景象。儒生被狱卒一路推着行走,脚镣处已磨破嫩皮,鲜血混杂脏污,此景更让人心添悲痛。狱卒打开一处牢门,便将儒生推了进去,同押一起的囚犯们一拥而上,有人撕夺儒生身上的衣服,有人摸索着寻找他的钱银,也有人对儒生一顿拳打脚踢。儒生因有铁链脚镣束缚,一时无法起身,只能被动挨打,抱头咬牙忍受,泪如泉涌。

    过了许久,众人停手睡去,儒生仍然抱头蜷缩在角落里,泪水已经流干,心情也慢慢平复,便开始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自己为何会遭受如此冤屈?想起芸娘白天在绮月楼拨动琴弦,风情万种,夜晚死去时便已遍身伤痕,面容恐怖。又想到这次嫁祸天衣无缝,人证物证俱在,自己又如何才能脱身?儒生顿感头痛欲裂,眼泪又流了出来。

    第二日,儒生被带上公堂,那审案的洛阳令名元载,今年三十多岁,虽然出身卑微,却行事肃练,升堂前已随仵作亲自验尸,见人犯带到,便拍案升堂道:“堂下何人,报上名籍。”

    儒生早已没有昨日的傲气,嗫嚅道:“小民张林,兖州人士。”

    元载冷笑道:“本官原以为千世名门之后,定能顶天立地,坦荡磊落,不辱门风才是。没想到,却还有敢做不敢认的?”说罢扔下儒生的公验道,“孔苒,认得此物吗?”

    公验即为当时往来各地证明身份的官方文书,标注姓名、籍贯、家世等信息,以便行至异地盘核身份之用。上面清晰注明“孔苒,兖州曲阜人,文宣公第三十六代孙。”孔苒原本羞愧,不愿暴露身份,如今见自己身份已然泄露,便不再掩饰,道:“这确实是我的公验。”

    元载肃容道:“孔苒,按照大唐律令,你既是文宣公后人,本官必须先对你的身份进行核查,本官问你,你是孔家嫡出长子吗?身上可有爵位功名?”

    孔苒原本的惊惧此时已小了许多,答道:“孔苒既非嫡出,也非长子,可沿袭文宣公爵位的是我长兄孔萱,在下乃是庶出,家中排行第四,既无功名,也无爵位,白身一人。”

    元载点头道:“即是白身,便无需核验后审,本官便继续审案,孔苒,你可认得芸娘?”

    孔苒答道:“认识。”

    元载问道:“如何认识?”

    孔苒答道:“那芸娘是洛阳绮月楼头牌花魁,所以在下认识。”

    元载又问道:“听说你昨日在绮月楼调戏芸娘不成,跳窗逃走,可有此事?”

    孔苒辩解道:“大人,在下并非调戏芸娘,只是因为在绮月楼点曲时未带现银,原想以物做押,却被店家所拒,众护院又要过来拿我,只能跳窗离去。”

    元载拍案怒斥道:“巧言令色!我来问你,芸娘可是被你所杀?”

    孔苒心虚道:“在下从未杀人,芸娘也非在下所杀。”

    元载冷笑道:“那为何芸娘死于你的房中?”

    孔苒道:“启禀大人,在下是被人栽赃嫁祸冤枉的。昨夜在下正在客房休息,突然有贼人闯入,将芸娘尸体扔进在下房中,在下立时起身追赶,可恨贼人武功高强,早已不见踪影,更被军爷误会。在下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鉴。”

    元载皱眉问道:“你说芸娘进入你房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孔苒答道:“是。”

    元载怒拍公案道:“一派胡言!昨夜醉来客栈店家和住客,都听到自你房中传来一声女人惨叫,你还想抵赖吗?”

    孔苒狡辩道:“大人明查,那芸娘进来之前确实已经死了,惨叫是歹人所发,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在下。”

    元载冷笑道:“好你个孔苒,看来你是头硬到底了,洛阳城内,谁人没听过芸娘唱曲,她的声音如何能听错?难道还要我传人证你才肯招供?”

    孔苒低头不语,元载不再纠缠,便开始传人证。第一个作证的是醉来客栈的老板,那客栈老板肥头大耳,满脸猥琐笑道:“回大人,小老儿便是醉来客栈老板张大千,当时大约亥时,小老儿正在账台算账,忽然听见楼上有女人大喊‘别杀我,别杀我’,然后就‘啊’的一声。小老儿心想这朗朗乾坤,天宝盛世,岂能坐视这等惨案发生?小老儿虽然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晓得大义所在,义不容辞。便把心一横,抄起家伙,刚冲进后院,就看到这厮正开门逃走。好一个奸贼,看见我之后,不但不觉羞愧,反而面露凶光,就要冲下来杀我灭口。小老儿把心一横,哼,就算你强悍无比,小老儿只要心怀大义,又有何惧?这时各位巡城老爷正好及时赶到,与小老儿一拥而上,终于擒获此贼。希望大人将此奸贼明正典刑,不可再让这种贼人祸害人世了。”

    第二个人证是客栈的店小二,那店小二瘦削驼背,满脸赔笑道:“启禀大老爷,小人是醉来客栈的跑堂李二。当时应该是亥时一刻左右,小人正准备给各位住客送水,住店的都知道,小人一向勤快,伺候好各位客人老爷便是小人的本分,没有一个住完店后不夸咱的。当时小的刚准备上二楼,就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求饶声音,好像是说‘饶了我吧,我求求你,别杀我,啊!’就没有然后了,小人大惊,这是杀人啊!小人哪见过这等场面,水都扔了,起身就往外跑。这时又听到扑通一声,小人抬头一看,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一间客房歪歪扭扭走出来,然后就扑倒在门口,一动不动。这时就看到这个贼人走出门来,浑身是血,上前一把薅起那个女人头发,拽了进去。我赶紧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就跑了出去。后面巡城的大爷们及时赶到,就把这贼人堵在了房中,再后来就把他抓住了。”

    第三个人证是隔壁房客,房客道:“启禀大人,小人是昨晚住在此贼隔壁的王胡。小人昨天在外喝了点酒,回房不久便睡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隔壁吵醒,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哼!你还想跑,你再想跑我就杀了你!’然后是一个女人的说‘求求你放了我吧,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小人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冲出房门一看,只见此贼手提一把乌金夺命九环大砍刀,那刀有四十多斤重,上面挂了九个铜环,抡起来的时候铜环就会响,那刀上面还一直往下流血,也不知这畜生刚才砍了芸娘多少刀,真是太残忍了。此贼看到我后,抡起大刀,就要冲过来砍我,小人连滚带爬跑下楼去,方才捡回一条小命。”

    孔苒越听越离谱,脸色直接从白到青,从青到黑,再也按耐不住,抗辩道:“大人明查,在下不会使刀,也从未用刀,何来什么乌金大砍刀?”说到这里,顿时觉得不妙,立刻收声停下。

    “哈哈,”元载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孔苒,“我就知道你会露出破绽,传下一个人证。”

    第四个人证是巡城军官,军官道:“禀大人,属下巡城校尉赵正,当时应该是亥时二刻,属下刚带队巡城到醉来客栈附近,就听到客栈里面有人大喊杀人了,属下立刻带队冲进去,把嫌犯堵在房间,发现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正是绮月楼的芸娘。当时芸娘身无寸缕,遍身伤痕,已经没有了呼吸。而嫌犯手中握有一柄宝剑,剑尖有血,跟芸娘身上唯一伤口剑伤吻合,床铺杂乱,上面有芸娘衣物,属下已全部带回。”

    元载满意笑道:“好,将物证呈上来。”两名衙役便把物证呈了上来,一柄宝剑,还有一个包袱,打开便是芸娘衣物。元载道:“孔苒,看清楚了,这些都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孔苒心知自己在劫难逃,颓废的瞥了一眼物证,猛然大惊,急忙凑上仔细一看,这哪里是自己的宝剑,这分明是被人掉包,换成了一把普通佩剑,大喊道:“大人,这把剑不是在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