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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又见边城

    北风凌冽,似是要撕裂苍穹般的怒吼着,天地间鸟兽绝迹,寒林古道望不见尽头,两侧枯草干河,风卷黄土尘灰扑面而来,说不尽的远山雄奇苍茫。

    秉着两位先生嘱托,要与寒江打好关系,多卖惨。

    只是这边城之中,那还有用卖惨的,不流泪,不过是没空,不能流。

    过活都不是容易的,今日同餐,共战,明日,便不知你我谁是泉下人?

    萧绎这军中汉子也是强提着百般心思,绞尽脑汁想着两位先生的交代,与寒江途中闲话。

    诸如陇右各色风情,长河落日关山明月,黄云白草,瀚海西风。

    更加边城儿郎誓死寸土不让,血染沙场,满腔热忱。

    便连本该安坐家中的孤寡老幼,女郎娘子,未长成的小郎君们都可提兵护持家园。

    边关河山寸土寸血,俱是无数儿女以性命护住,是以多孤寡。

    若是郎君丧生,娘子也可生吞血泪,提刀卫家,也会另许他人。

    愿一同为老人养老送终,护持年幼儿女弟妹成人,继续守卫家园。

    边城没有中原之地那些酸腐守寡节妇之说,人都没了,再守着寡,一家重担,子嗣绵延都成了笑话。

    边城之中,终年死伤,又哪里守得起!守城攻敌都是要人手的。

    其实,那些,寒江都明白的紧,毕竟,他曾长于陇右边城数年,再清楚不过。

    …………

    陇右边城遥遥在望,诸人皆满面尘沙,忽见远处一道烟尘滚滚而来。

    近了方知是巡关的将士,煞气涛涛扑面而来,浑身浴血,每人马上还挂着一串披发结辫狄族首级,血糊糊的,大约是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老大。

    如此可知双方巡关将士巡逻范围有所交接,却是陇右这一方占了便宜,还有空斩下首级。

    虽说边关将士战斗力不错,看着北狄人头,约莫却是超过巡逻队的。寒江有些疑惑,不是看不起边关将士,这些北狄部落有这么弱吗?

    为首的一员小将,粉嫩面上斑斑血迹,不过弱冠之年,远远便高呼道,有些骄傲的意味,“二哥哥回来了。”

    接了兄长巡逻边境的任务,没有错漏,遭遇过两次北狄巡逻队,都拿下了,下次再往那方向里面一些。

    萧绎也开怀道,“三郎。”

    近来见着有旁人在,那小将军欢喜道,“二哥当日一别,我正在巡逻,去问阿耶,直道军情不可外泄,也不肯说明。你这一去,可有许久未见了,阿嫂都诞下侄儿了。”

    “休得无礼,三郎,快来见过寒郎君,可是父亲让我专门去请来的。”萧绎回头,与寒江道,“久之,这是我家三郎萧绍,向来跳脱得紧。”

    两厢互相引见了,萧绍摸了把黏糊糊的脸,对着寒江笑的漏着雪白的牙齿,马上抱拳见礼后,忍不住好奇,悄然打量了好几回,暗问二哥,”这是何军情?还须保密?”

    被萧绎拿鞭子戳了戳,低声斥责了两句,不该妄言,回去再做相叙。又看被萧绍一摸,更加分辨不出来颜色,忙掏出怀中的巾帕递给弟弟,让他把脸擦好。

    “知道知道,不能窥测军机,成了吧!”萧绍挤眉弄眼的接过,脸上随意莫两下,见巾帕染得难看随手就丢回给兄长。

    被萧绎瞪了,还嬉皮笑脸道,“我自己衣服都洗的难,你总不好指望我给你洗手帕吧!”

    看着鲜活的小将军,与英姿勃发的将士,总不能说离了你一人,别人就守不得边关了。如今安西北庭不都是这十几年间打下的,超过昔日玉门嘉裕,拓土近千里。能臣干将总是有许多的。寒江压下心底疑惑。

    遣了两骑去往都督府中传信,两队人马并作一行,同往城中都督府。

    …………

    陇右边城并没有长安洛阳的高耸入云,便连姑苏县城的城墙一半整齐好看都没有,雄城铁关的威名,看着并不副其实。

    也不知曾被打破几次,窟窟窿窿修补过,色泽层次纷乱,但却依然耸立于此,护卫着北地边城百姓军兵。

    已是年关,城中也算热闹各色买卖,多为妇孺,少有闲散盛年郎君,多为半做军武打扮的汉子采买年关家用。

    街头亦是少有如中原之地年关披红挂彩的地方和百姓。

    一是大成立国以水德尚黑,二来西北风沙漫天,越是色泽鲜艳,就更加容易染尘灰,三则陇右连绵战事,儿郎多有战死沙场。

    便不是嫡亲,也有这亲朋旧属的亡故沙场,是以少有大红大紫的鲜艳喜庆之色。

    陇右的色彩从来都是黯淡苍白。年关带孝白衣终是不吉,多是改作黑褐蓝灰,色泽黯淡的衣衫。

    往来巡逻的军兵彪悍威风,这边城之中可谓全民皆兵,连街头嬉戏的小儿女也多是各分军伍,冲阵比试。

    却不了几个昔日相熟的面孔,街市变化的都要认不出来,常言有物是人非之说,可就连这座曾生长了多年的城,他都要认不出了。

    …………

    陇右折冲都督府中,一别十数年,终得再见。

    萧氏兄弟前来与父亲见了礼,交了军令,见阿耶激动不可自持,萧绍还待守在一侧,有见证秘密的感觉,被二哥萧绎破坏,依依不舍的拉开。

    曾经那位中气十足,气象威严的老将军,不到知天命年,已是满头华发,枯瘦如柴。

    一身褐色短打,如同街头巷角叫卖的乡下老汉,全无半分大都督的气势,除了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当初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少年将军,如今不过落魄飘零,消磨江湖年已而立。

    满身风尘仆仆,一袭青衣简直成了土黄色,实在是旅途风沙过甚。

    路途中说上几句话,都得防着把沙子吃进口里。寒江路上不喜多言,就着还总觉口鼻之中被闷进不少沙尘。

    实在不知一路同行言语不断的萧绎是怎么过的,反正他是一路上不思饮食,应是灰尘吃饱了。

    萧湛最初也只是统管陇右道的权陇右折冲将军,与众多弟兄同历生死,惯被人称将军,他也喜欢听。

    后虽晋位陇右道折冲府大都督,也不太在意称呼,常被念旧的军中同袍,陇右军民称为老将军。

    一见之下两厢怅然,半响无语,寒江先于老将军道,“多年不见,老将军当真憔悴消瘦许多。”

    萧老将军合目泪光,“我当真以为,以你的性子,那一去便是再不归了。”

    “你从前最讨厌人流泪,常言边关儿郎,流血不流泪,如今也倒起猫尿了。”寒江递出帕子,见老将军人都颤抖着,只好给蹲到门前台阶上的老将军拭去泪痕,“你可连边城那些娘子女郎们都不如了,威严全无,看着也老了许多。”

    “你还在意呀?你也没少见,还不少回你撺掇着去,要粮草要人马要兵甲的,如今又嫌弃了。”老将军抱怨着,“那时你在,倒省我好些心。如今却各方制肘,劳费不完的苦思。”

    “我来时见得军中兵强马壮,军容严整大气磅礴,你手下的将校参赞与两位先生都是摆设?不怕被人知晓了,与你分辨好歹?”虽是心酸悲戚,可寒江早年得了教训,萧老将军的话,再怎么惨,都得捡着能听的听,还没几分能信的。

    “都是群傻子,没你当初半分活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都不知道,死硬拿人命堆出的战事,便是胜了,又有多少儿郎能继续保家卫国?”萧老将军说的越发惆怅,唯有畅饮醍醐可解忧,摸出一壶酒,就要往肚里灌,“当初你破焉支可没他们死的儿郎多,且也是捡你在时候的便宜。西域三十六国有五六家都被打残了,北狄有几个部落也是死伤过甚,又为北狄汗王厌弃,设计,驱逐到了那里,家底不丰,人手不足,老弱残旅而已。”

    “往事休提,当初可险些折到焉支山,没脸提了,还不是丢了,后来可要不是他们,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就少得了便宜卖乖。”

    听些寒江自揭伤疤,老将军正痛快喝着,不想快到嘴边还被人夺了去,正是寒江,还道,“不是说你这身体经还未恢复,你堂堂大都督不知军中禁酒,以身作则?”

    于是在堂堂大都督便眼睁睁看着,还来不及夺回去,便被寒江拿去喝了个精光。

    “寒九,数年不见,越发放肆不要脸面了,老儿的酒都抢了,敬老尊贤都不知晓吗?好歹老夫也是你义父,你这成何体统?”萧湛老将军很有地上打个滚撒泼耍赖的打算。

    寒江一见很是鄙视,“这么多年了你也没什么长进,就这几招,真是三招吃到老。

    再说什么义父之说,我可从来没认过,可有拜帖族谱,何人为宾客族人见证?

    若说你收养了便是义子,那便更加可怕了,你那义子女,怕不是没千把也得八百,你可谓千百儿女,果真不简单!”

    这话直恨的萧湛想打人,可手里什么都没有,最后连鞋子都想拔了摔寒江。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这般放肆,言语无忌,关键是他还占不了上风。

    只不过被寒江嫌弃,“大冷的天,你当真要把自己的靴子都拔了。若被人看见了,你大都督不要脸面了?再说你也从来没打到过我,如今别累着了,旧伤未愈加重了便不好了。”

    说的本是安慰的话,却让听的人没觉半分安慰,只恨不得再跳起打人一顿,才想起如今老迈体衰,伤病之身不比从前。

    除了发火,全忘了此前满怀忧心惆怅,心中也松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