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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风雪亦留客

    见人如此堂堂大都督也无可奈何,萧湛抱怨着,“老头子我悄悄偷喝点酒水,也要被人欺压,我这儿子们与娘子都没能管得……”

    “老头你还真是啰嗦,伤病未愈便好生修养,费心劳累又不好生将养,看你你还有几日可活的。”寒江拉着萧湛老将军,如当年一般,将他推到床上。

    门外寒风萧瑟,呼啸不休,哗哗作响,连天阴云蔽日遮阳,眼见天色即变。

    总觉自己被人强给按到床上,很是没面子,不去看寒江,老将军只好抱怨天时,唾弃一声,“这鬼老天,光变脸,不下雨雪,有个鸟用!怎的不把的戎狄部族都给冻死了,也省得儿郎们生生拼命。”

    “看你这身体,一天到晚操心不少,不想活了?这西北边关,大成朝廷,又不只有你一人。

    前些时那长安城中好一场热闹,若非因此,也不至于四夷来犯。

    他们的大把兵力都围着自家,争权夺势,怎的也不见送来些兵将粮草?

    也不怕这边关死伤过重,兵力不足,有朝一日夷狄兵破,便有他们哭的。”

    “成了成了,快闭嘴,少在这里顺口开张,你这狗性子何时改改?从前便是你这张嘴,没少得罪人,才有后来许多祸事!”萧老将军恨不得堵住寒江的嘴,当初皇帝出巡,遇险,本是寒江救了,后却生生得罪到死。

    “老头我觉着你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我当真不该心软归来看你,你的夹枪带棒爱揭人短,当真是顶惹人厌的。”寒江把本是给老将军的热茶,直接自用了,至于老将军这般中气十足,方是不用他人伺候的。

    老将军伸着手,本是要给接过来的,一见寒江竟又是一口灌下,呆了呆,着实气煞,愤愤的揪着靠枕砸去,只叫道,“气煞老夫!”

    这大都督府虽是简约大气,可修建的颇为威严结实,寒江随口道,这要那日兵临城下,急用砖瓦木头时候,只怕是多有不便。

    闻言老将军直接跳起来,抓起房中的佩剑,追着要收拾寒江,“不能盼着点好,天天惦记着老头子的房屋。

    当初城墙塌了那么大的口子,你小子也不说让人去修,说要御敌于千里之外,如今好好的就又想拆房子了。”

    “我说老头,你年轻力壮的时候就追不上我,如今一把老骨头了,我可正当盛年。

    嘴上骂两句解解恨就算了,还在这里乱窜,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可别再给伤着了,不比年轻时候恢复快,那可又得卧床不起。”寒江躲的轻松,后来飞跃院落,直接坐到了屋脊上,不咸不淡的调侃道。

    老将军都有心唤来亲卫营,给寒江个好看,只是正逢有门下旧部来探望,只好咬牙切齿痛恨着离去了。

    陇右年来冬日越发寒冻干冷,今年直到年关也只下了两场雪,还是细细碎碎娇柔婉约的,铺盖地面薄薄一层。

    混不似往常北地风狂雪烈,也可谓瑞雪兆丰年,聊聊些许雪水,也就津津地皮。

    田地里的麦子近乎干涸,天气寒冻之下摇摇欲坠,近乎枯黄,也是巧了,寒江来了几日,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

    他本是看了老将军无碍,帮些处理了几日军务,挂着年后的婚期,本待日夜兼程赶回去的。

    谁这大雪连路都给封了,不过一日夜光景,便有三尺厚的暴雪。

    鹅毛大雪遍撒原野城池,一片苍茫,还不待停歇。

    大都督萧湛也不知是欢喜这雪下的好,来年庄稼生的好,还是开心他说的,留客好天气,有人帮他处理军务。

    旧日相熟的同僚同袍,虽无多少,却也经不住终日前来吃酒叙旧。

    毕竟曾经同历生死,也不能说走就走,更是有些牵念。

    这一耽误便到了年末,除夕之夜还算难得,都督府中官吏将校,出去职守在身的,相聚甚是齐全。

    萧家二郎三郎把两盏酒告罪父亲同僚,用了些热汤菜,匆忙忙便告退了。

    说要去巡逻,好些弟兄还没用饭,等着换班,据闻北狄之地冬日连日暴雪,死伤无数牧民牛羊,只怕是没几日安宁了!

    本是欢声笑语的年夜饭,也低落下去,早早散场,谨慎防范,提前备战了。

    陇右道节制北庭,安西,安北,河西,陇右之地,分有萧湛老将军两个心腹镇守。

    其胞弟萧澄,门人罗肃据闻亦将门之后,劳守边关南北边界。

    大都督府原不在边城,当初为北狄西海联军叩关直入,兵困府城,虽被败退,然亦视之为奇耻大辱。

    待其后,大都督上奏请遣都督府于北狄西海之间的肃州,如有来攻,便破大都督府,踏他尸身入关。

    当年河朔之地,半壁沦为敌土,惟余朔方尚属大成。

    说的好听是与昌平公主陪嫁,以免思乡情切,不惯饮食。

    可谁不知道,这不过是块遮羞布,当初沈氏败亡,萧家镇守陇右,无人可用,疆土沦为敌手。

    安北也是十三年前,携大胜之威,划归陇右节制,亦是期盼,可归复旧土。

    谁知当初变故频生,朝中纷乱,各方算计,以致军中兵将粮草不足,再难北顾。

    老将军日夜念叨着的归复河朔三镇,失土二十余载,尚有遗民南望。

    可再等上十几一二十年,那些记着三镇乃是大成疆土的老人都没了,余者小辈尽为北狄率下奴儿,习狄俗,话狄音,何人会迎王师北定,光复旧土?

    可恨分明是我汉家儿郎,他们生来却是成了北狄之奴啊?

    那日老将军恢复了不少,军医允许用酒,拉着几个老兄弟与寒江吃酒,说是要趁机会送别践行。

    开年雪融天暖,只怕敌寇来袭,没有时机了,也不知到时候还有几许相熟弟兄在一同饮酒作乐?

    酒酣胸胆时候,又开始提起开国太祖时候打下河朔之地分为三镇,如今尽归敌土。

    一班老兄弟所余无几,不禁老泪纵横,忆及曾经同袍同泽,疆土沦落,简直痛不欲生。

    寒江本是不愿再为朝廷出力卖命,念着都已耽误了两回时日的婚期,家中还有个等了多年,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等着嫁来,管它江山属谁,反正不是我的。

    当初军阵之中遭人陷害,归来本是要讨个公道。

    却得知上书洋洋十万言《定国策》,括尽军兵民生,耗尽心血看都没看,就被个进献的西海公主给掉到火盆里,落了一盆灰烬,皇帝穆郢也没说什么,还道,萧卿再上一份便是。

    当日还顶着萧纪身份的寒江,二话不说,拍案而起,挂印远去。

    立誓再不管这大成天下之事,管它覆灭兴盛,与我无干。

    长安城中又勾结他人,对他下了毒,错非九苍之剑,怕不是如今坟头荒草已是三尺高。

    可禁不住这些个老家伙个比个的会卖惨,一时不查,便被下了圈套,应下怎么也要帮一段时日的忙。

    好歹退了西域三十六国,当初被打垮几个,也有被兼并的如今却是二十二国,只是惯称还是西域三十六国。

    想当初西域三十六国叫的最响,冲到最前面,势力最强大的几个小国,除了被大城占领的,余者已尽成了别国的城邦。

    想当初几近跪地求饶,分明是被吓破了胆,错非西域有一宗教,大光明教在其中搅风搅雨。

    北狄又恩威并施,战了有好处分,不随从出战,那就不等大成来,北狄就先教训一番做人道理。

    如此以来又重新勾起了那些小国野心,忘了当初西域三十六国联军几乎被打残的恐惧,只怕西域还得再安生几年。

    西海王所帅余孽,还有一部不知来历的漠上势力,北狄联兵攻击。

    东夷海寇有齐韬与樊苏徐钧夫妻,应无大碍,只是隐约耳闻齐氏灭门也关朝廷,只怕他不甚情愿的。

    若说看在他曾有救命之恩,人家也有后来回报,还把随身的神兵利器都赠送了,虽说又被寒江转手送人了。

    可亲生女郎女婿之面,保住所居姑苏之地,樊苏徐钧夫妻应是无碍,可再多,怕是没有了。

    当时也是太过想当然了,即然已经应下老将军,总要护住这些奉献毕生热血生命的边关儿郎。

    即出了力,总要办妥帖些,想是应当再去一趟,把话说的分明才是。

    至于与南熏婚期,便只有耽误了。也只好托人送了书信与山村守着的南熏,百般歉意,又拖了婚期,着实过意不去,只是边关情势紧张,却是不好随意撒手而去。

    幸而南熏素来甚为体贴人,后来回信还开解寒江,妾愿在家中守候。

    嫁衣婚服已是做好,一针一线,万般情丝所托,只待郎归,以成大礼。

    那书信一时没收好便被萧湛老将军这个老儿窥见,很是嘲笑了一番。

    说寒江那你扭扭捏捏,尽学些酸书生的做派,当初多少官宦将门要与你说亲,你都不应。

    老夫以为你是要一辈子孤身到老,与那长枪宝马过一世了。

    如今竟然会开窍了,还要与人家女郎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想想都酸的慌。

    若要成婚,便把新妇接来,老儿与你主婚,这些老兄弟与你贺喜,还有什么不妥贴的?

    寒江夺过书信,不与这老头计较,睬都不睬他,让老将军有力无处使,很是郁闷。

    更让他闷的是,寒江摸到了他私藏美酒的地窖,把酒分发诸位弟兄同饮。

    还说他身体虚弱,不宜饮酒,单单把他给略过,让他火都没处发,都快心痛哭了,不意间胡子都给扯断好几根。

    关键是他那几个儿子还觉得有道理,他家娘子还很是夸赞了那小子一番,很是喜欢。

    才回来没多久,便把一家人都给收卖了,他堂堂一家之主,完全没什么地位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将军闹着差点离家出走。

    那日寒江坐到大都督府的书房,帮萧湛老将军协理军务,挂了个长史的职务。

    萧湛老将军虽总是被寒江气着,也不得不同意有寒江在,省了他好大事。

    在这坐着,只管休息,只待近来有变,寒江不知的事,解说一二。

    一时半会儿的便得意起来,点评起面前几起战事来。

    朔方陈霆年轻自傲,也知顾全大局,此前屡受挑衅,不曾受激出。

    虽不能策以万全,难得一场胜战,也能忍住不再追击,受北狄迷惑埋伏,实属难得。

    相比自家两个孽障就是傻的,险些废了半数兵卒军将,自己也进入阎王殿中巡了一圈,若非年少力壮,便又要老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都不知灵活些,退一步迂回一下会死呀?

    就知道硬顶死撑着,正面对敌死伤无数军中儿郎,又不是纸糊泥捏的,随时能变得出来。

    都被家中的老张那迂腐书生教坏了,死脑筋,一根筋撞了南墙都不回头,没得老夫半分真传。

    若说守成有余,但凡想攻敌克胜,那是希望渺茫。

    当初西海大君屡降我大成,得了休养生息之力,便起兵为虐。

    反复无常到极致的枭雄,被册封西海王,上次侥幸逃脱漠北之地,继任西海大君献了他们的公主求饶,剩余家小尽属斩杀,以期平静大成怒火。

    今卷土而归,与北狄勾结一气,狼狈为奸。

    什么损招、阴招、毒招没用过?

    好在另一部不知来历的兵马只是观望,不曾出动,不然,便是两个傻小子都葬送了,也不见得有这场惨胜。

    惨胜,死伤过半,若将来天暖冰消,北狄叩关,那来人马相抗?与败军何异?

    想当初你小子为了大破西海军阵,可是亲自上阵,连败了四五场,丢了三座城池,索幸提前强行迁了民众。

    你小子也被朝中无数朝臣上奏失土沦丧之罪,你也能忍下,老夫都为你力保,把妻儿都送往长安为质。

    后来你一战陷了西海十万大军,俘获西海贵族将校两百多人。

    顺势提兵荡平西海都城逻些城,西海各族除了那狼狈奔逃的西海王,带的那些残兵败将。

    勒石大王城,荡平西海,逼西海大王城的王公贵室之人,亲自摧毁大王城,遗民内迁散尽大成五湖四海,再难成气候。

    贵族望族王室跪地乞降,困禁长安城中,托妻献女为大成君臣婢妾。

    当初是何等功绩,满朝之中出去开国君臣,何人可比?

    偏偏你意气用事,目下无尘,不知和光同尘之要。

    将朝中那些只知争权夺势,不问民生军事的囊虫给骂了个遍。

    也没见把人给骂醒,还把人都给得罪了,你连皇帝都看不上,贬斥的一文不值,你不是找死吗?

    不就被人叛了,通敌卖你等行踪,若无上面人暗示默认,那小子不过区区一个录事参军,他敢吗?

    虽说他被你削得很惨,还丢去恶心恐吓幕后,可也改变不了你麾下疾风营死伤无数。

    你们一气之下,一起撂挑子跑路,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得给你们擦屁股。

    终是有机会,把压在心底十多年的话说出来,老将军十分畅快淋漓。

    可说着说,察觉不对,便见寒江也不做事了,就吃着点心,支着脑袋打盹了。

    忙住了口,哎哎了好几声,寒江方才懒洋洋的抬起头,煞有其事道,“您老怎么不继续说了?听你说来,这比街头说书先生讲的都精彩。若有朝一日落魄江湖,也有糊口的一技之长,不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