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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家

    这一次,边远感觉到,父亲的手不再那么有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神经,隐约地感觉到,父亲宽厚的手掌,正在慢慢变凉。他有一种想把父亲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捂暖的冲动。但是,他没有机会。父亲的手虽然正在慢慢变冷,但从未放开他的手。边远不禁抬头默默凝望父亲。他不知道接下来,父亲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不过,冥冥之中,他有某种感觉。下面要去到的地方,或者说要回忆到的场景,绝不是让人充满希望的。边远的心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下一秒的所见所感。

    父亲带着他走啊走,穿过一片迷雾。这片迷雾过于黑暗,边远的双眼瞬间黑茫茫一片。他辨别不清方向,只得跟随父亲的指引,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此时,父亲的手,已经完全冰凉了。那种凉和通常情况下的凉不同。父亲手的凉,简直要比世界上最凉的冰块还要凉。边远觉得,这双手里肯定没有了血液。可能父亲手里流动着的液体,不是血红的带给人希望的血液,而是散发着寒气的冰水。大热或大冷,都会给人以伤害。此时此刻,边远被父亲握住的手,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气。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意放开父亲的手。他觉得,哪怕父亲的手变成一团火或一块冰,他也永远不会放开。

    穿过那片黑暗迷雾,便迎来了些许光亮。边远将目光聚焦,定睛一看,眼前不是别处,正是他以前的家。之前,父亲没去世的时候,边远一家人是住在原来的家的。边父不幸去世后,边母才带着边远搬到了现在的家,并且找了继父。

    边远忽然忘记了父亲冰凉的大手。他贪婪地环顾四周,想充分拥抱眼前的每块砖瓦。这个家带给他很多美好的回忆。他的幼年、童年、少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个时候,父亲、母亲和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得令人羡慕。这个家在边远心里,就像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城堡,守护和包容着一切美好的回忆。

    边远的视线,首先放在了客厅里。在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相框。相框里,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那时的父亲是那么英俊潇洒,母亲是那么美丽漂亮。父亲穿着西装,侧坐着;母亲则身穿婚纱,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在结婚照下面,是那个精美的电视。离电视五米远,则是那块棕褐色的沙发。以前,边远特别喜欢躺在这块沙发上睡觉。他觉得,沙发里好像有一种弹簧,能轻松地弹起睡意。客厅是一个家庭幸福的总和,也是最值得回忆的地方。

    离开客厅后,边远的目光随即跳转到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小书架成排摆放所形成的大书架。书架呈褐色,不断散发出古色古香的气息。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各门各类的书。父亲生前是个喜爱阅读的人。他曾说过,阅读使人聪慧、年轻。阅读,是延缓人衰老最好的办法。父亲的阅读范围很广。他也曾这样告诉边远,喜爱读书,就要广泛地阅读。哪怕是和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以及自己的兴趣爱好无关的书,也要尝试着去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从阅读中获益。可以说,边远喜欢看书,也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在书架旁边,是一个长一米、宽一米的正方形写字台。平日里,父亲备课、写作、阅读,就在这里完成。这个写字台是父亲最钟爱的事物。他曾感慨过,写字台就像他的得力助手,帮助他完成了很多任务和成就。记得小时候,母亲想给父亲换个新的。因为这个写字台已经很多年了,有些残破。但父亲极力阻止。他说,哪怕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将它劈了烧柴。它就像父亲的孩子,得到了父亲全部的爱。

    父亲的书房是个神秘的地方。在以前,边远和边母都知道,在他工作时,没有什么事,不要进去打扰父亲。有几次,年幼的边远不懂事,直接闯进去让父亲带着他玩游戏。父亲虽然没发火,但边远明显地看到,父亲的脸上现出了明显的愠色。边远是个善于观察善于思考的人。从那以后,他便长了记性,不再随便进去。当然,父亲如果不在里面工作时,是不要紧的。边远也经常在父亲不在时,进去看书。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毫不逊色小型图书馆。喜爱读书的边远,经常会沉浸其中。

    重温了书房的样子,边远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书房旁边的房间上。这里,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卧室里,一张大床靠墙放着。旁边,是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化妆品。身为舞蹈教师,体型匀称、身材姣好的边母,自然不会冷落自己那张同样不赖的面庞。其实以前,边远的家境还算可以。父亲虽然内向寡言,但并不是不舍得花钱的人。每当边母开口说要买某件衣服,或者某样化妆品时,父亲总是会一口答应,从不迟疑。梳妆台后面,靠墙立着衣柜。衣柜也是褐色的,双开门的。衣柜旁边,是室内鞋架,上面摆放着一家三口的鞋子。

    父母亲的卧室,边远自然是很少来的。记得小时候,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不会进入这里。他知道,成年人有属于他们的秘密。每当父母亲在卧室里隔着门交谈什么的时候,边远会知趣地走开。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该自己这个年龄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好奇心促使人进步,但有时,也会带来不必要的精神困扰。因此,他不给某些不必要的好奇心趁虚而入的机会。

    下面要看到的,是对边远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是他自己的房间。此时,父亲的手仍旧冰凉。边远抬头望向父亲的脸。他惊悚地发现,父亲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一直以来的微笑,也不见了。父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边远的卧室。现在的父亲,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思想和活力的只靠某种电波控制的冷冻人。边远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决定不轻举妄动,先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房间。

    从刚才到现在,边远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父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