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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不愿忆及的时刻

    人这一辈子,要说对其影响最深的地方,恐怕就是自己的房间了。边远也不例外。在原先的家里,他的房间是宽敞明亮的。并不像现在的家这样窄小。边远定睛看着承载着自己幼年、童年、少年的房间,内心五味杂陈。他觉得,这里非常亲切,亲切到只要身在其中,便会忘记所有烦恼。

    边远首先看到的,是那张长方形的单人床。这张床无数次地拥抱着边远的身躯。每当有什么烦心事时,他就会躺在上面,让床的柔软消退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比起客厅里的沙发,这张床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更加私人,更加温暖。

    床的旁边,是一张小书桌。这张书桌比父亲的写字台小得多,但边远用则刚刚好。书桌上,摆放着台灯和一排书。书的旁边,则是一张立着的相框。边远少年时期的艺术照,正安稳地站在里面。边远把目光放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他,七八岁左右。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是怎样的天真啊!那种天真很纯粹,没有一丝杂质。边远记得,那个时候的他,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如果说,现在的他,是一滩浑浊恶臭的死水,那么,彼时的他,就是一汪清澈透明的山涧小溪。这张相片,搬家的时候,不知弄到哪里去了。这是边远唯一的一张相片。搬到新家之后,他便再也没照过相。他只想把自己最美好的样子记录下来。很显然,现在的他,不在美好的范畴之内。

    书桌后面,靠着墙,放着很多物品。吉他、足球、男孩子钟爱的卡片。所有属于天真无邪的男孩子的东西,边远无一例外,全部拥有。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孩儿。他不禁感慨起来。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他要把目光转向父亲的脸时,还有一样东西映入他的眼帘。那就是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边远仔细观察着卧室窗台上那盆高雅纯净的君子兰。他记得,它是父亲放在自己房间里的。君子兰代表着骨气、独立和高尚。父亲希望儿子能像这种植物一样,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男人。君子兰嫩绿的叶片永远散发出一种清香的气味。边远房间里的清香气体,一大半功劳要归在它的身上。

    看完整个房间的内部构造。边远忽然发现,书桌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一个人从里面钻出来。那人直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边远把注意力放在那人的脸上。他猛然发现,那人竟是自己。他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这种紧张里,包含着一丝好奇和不安。他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不安,则是因为,眼前的场景让他隐约想起了什么。他记得,相似的画面无数次地出现在梦中。有一次,他如眼前这样,在桌子底下寻找什么。站起来之后,就发生了某件意想不到的事。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希望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他只得静静地观察眼前的场景,看它如何往下发展。

    房间里的边远从书桌底下出来后,坐在书桌前,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画面之外的边远定睛一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张纸。再一细看,纸上印着的,是某位足球明星的照片。显然,这是一张海报。边远把海报摊开在书桌上,仔细而又贪婪地领略着上面那位球星的风采。海报上,那位球星正做着一个射门的动作。那头外国男人特有的长发随风飘扬,闪着金光。边远的眼神里,闪耀着崇拜的光芒。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急促、不安,还透着某种迟疑。沉浸在海报世界里的边远,并没有被声音打扰。他仍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盯着海报。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外停下。随之,声音转化为敲门声。边远猛地被惊醒。他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海报上移开,转而放在“咚咚”作响的房门上。他离开座位,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迎面出现的,是边母那张苍白的脸。边远看着气喘吁吁的母亲,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安。他从小就是这样镇定,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为之失色。他询问母亲出了什么事。边母不答话,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客厅里狂奔。

    来到客厅,边母飞速地给边远套上衣服。然后,拉着他跑出家门,朝着未知的目的地行进。

    做为旁观者的边远看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感受到了来自手上的牵引力。父亲拉着他的手,也跟了出去。前面的边母拉着边远狂奔,后面的边父拉着边远紧追不舍。

    突然,边远想起了一切。

    他记得,在他小学六年级那年,发生了一件让他永世难忘的事。那是一个周五,边远放假在家。那天,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张足球明星的海报。他正坐在书桌前欣赏海报。不料,海报不小心掉进了书桌后面的缝隙里。他钻进桌子下面,把海报取了出来,拿着它重新坐在书桌前观看。这时,母亲突然急匆匆地敲他房间的门,然后就拉着他往外跑。后来,母子二人跑到了父亲任教的那所小学。

    边远一边回忆着,一边和父亲跟到小学。此时,学校周围围满了人。他看到,边母拉着那时的自己,分开人群,挤到中间去。在人群最里面,躺着一个人。边远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父亲。

    他全想起来了。

    他听母亲说,父亲下班回家,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心脏病突发,停止了呼吸。后来,母亲带着他跑到学校。他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经失去呼吸的父亲。母亲跪在地上,趴在父亲身上,痛哭起来。那时的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看着声嘶力竭的母亲,内心无比平静。

    做为旁观者的边远,现在明白了一切。显然,身旁的父亲作为记忆的载体,带着他逐一回忆了父子之间的那些美好瞬间。从教室,到乐器店,再到足球场,最后到父亲去世时的学校门口。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个由黑暗所幻化出来的幻境。身旁的父亲,则是某种执念,具象出来的人形。

    父亲冰凉的手已不可能重新温暖如初。边远悄悄松开了父亲的手。而身旁的父亲,慢慢地分化成无数颗黑暗粒子,飘散在了漆黑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