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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痛苦

    那天的火,烧得那么烈,燃得那么旺,烧断了过往,烧断了所有情感。

    那些曾经的牵念、曾经的情义,在那把火里,消失殆尽。

    初初听到东苑行宫起火的时候,是除夕深夜。京郊一片火光。

    本是一派喜庆的新春佳节,大火却燃烧了整个冬日,烧毁了南宫诚的心。

    没有想到,意外是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皇宫内殿宴会的热闹刚刚散去,就收到御阶卫林机慌慌张张地禀报。

    东郊行宫,密林深处,烟火直冲云霄。五个山头,燃尽所有林木,行宫也成了废墟。

    东边的天空,映成了红色。

    爆竹声里,相庆节日,却仍然有人,在新年钟声里,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乞童九歌,在烈火中选择了代替南宫冕赴死。

    南宫诚独自坐在长安殿,面对着残羹冷炙,面对着空空的大殿,纵然端坐在龙椅上,也毫无生趣。

    每天接受朝拜如何,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又如何,到头来还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最终孑然一身。

    他的弟弟,曾经一起长大一起游戏的亲弟弟,因为自己的私心,被皇帝哥哥亲手埋葬了。

    火光中,弟弟生死未知。

    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北秦,是自己亲手将他囚禁,是自己亲手给了他痛楚与死亡。

    明明是自己亲手做的,可是,现在的心,很痛很痛。

    是什么时候,自己变得那么可怕,连亲人都不认了?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这个弟弟的,只是他被权势蒙蔽了双眼,让他看不见了、假装忘记了。

    曾经愿意把弟弟揽在身后的那个哥哥,自己也不知道,过去那么好,如今怎么就站在了对立面。

    嬉戏不过是在昨日,反目只是旦夕之间,而如初,却要用一生。

    南宫诚一时间郁积,行宫大火后两日便病倒了。

    床榻上,南宫诚苍白的脸,凝望着前来服侍的林皇后。

    退去众人,南宫诚费力地抬起无力的双手,握住林皇后的衣角。

    沉默良久,滚烫的泪珠滑落。

    “皇后……皇后……是不是……朕……太残酷了?”南宫诚剧烈地呼吸着,压抑太久的内心,表露无遗。

    林皇后没有回答,沉默其实代表了很多。

    “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可是朕,却那般待他。”南宫诚虚弱地喃喃道,“皇后……皇后,朕错了……来得及吗?”

    林皇后心里也不是滋味。虽贵为皇后,可是受的难也并不少。就算与世无争,一心主持后宫大局,也难逃脱世俗的苦难。

    没有人可以挣脱任何的羁绊,每个人,都是有不一样的苦楚。

    南宫诚喝下了药,正要一个人静一静,御鉴卫的林阶求见。

    身为林皇后的亲哥哥、林家二公子,却是从不偏袒谁,对待自己的妹妹也客观公正,所以自然是能够胜任直属御前的调查机构御鉴卫最高长官——执鉴使一职。相反,林家大公子林机虽有一身好武艺和好头脑,可是却是个十足的宠妹狂人,后来调任御阶卫,负责直属御前的军队管理,才渐渐远离了妹妹,可是爱护妹妹的那份心意,一直都在。

    南宫诚强撑着身体,急迫地问道:“行宫大火案查得怎么样?”

    林阶微微行礼后答道:“回陛下的话,臣查出行宫大火案中丧生的只有一人,那人面目全非,身上烧焦的衣帛为王爷的服饰,可纵然穿着佑安王爷的衣裳,那却不是王爷本人。”

    听罢,南宫诚的心剧烈地抖动,用微微颤抖地声音发问道:“林卿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么弟弟……还活着对吗?”

    “是有这个可能。”

    南宫诚面孔露出喜色,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是很难做到。

    林皇后听罢也心里一惊,暗自高兴,但是对丈夫的了解实在是太深了,就算现在是怀着欣喜的心情,这份心也难保会长远,所以还是替南宫冕捏了一把汗。

    “二哥如何确认?”林皇后稳了稳心神,问道。

    “回娘娘的话,虽说那葬身之人看不清楚脸,可是单单是王爷身在火中死去而下人皆逃出这一结果就令人无法接受,更不用说火中之人身量未足这一破绽了。”林阶答道,继而又转头对南宫诚道:“这不过是初查,漏洞已然百出,陛下可还要细查?”

    南宫诚陷入了沉思。倘若行宫大火不是巧合,而是南宫冕逃脱的计策,那这欺君的罪名……

    林皇后早已看出南宫诚的思索,果然还是心存芥蒂,前面的忏悔,那也只是一瞬间。

    林皇后微微开始心急,忍不住攒紧了拳头。这个哥哥,从来就只是说实话,一身正气让人又爱又恨,挠人极了。

    “皇后怎么看?”南宫诚突然转头问道。

    林皇后胸中一震,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答道:“佑安王毕竟是陛下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也受了那么多苦……”瞄了一眼南宫诚的神色,林皇后戛然而止。

    空气都在那一瞬凝固了,林皇后的心脏都快挤出嗓子眼了。

    “是啊,毕竟是朕的亲弟弟,”最后的回应里,还是忏悔占了上风,“再怎么说,也是身体里流着同族血脉的亲人,何必再去苦苦相逼呢?”南宫诚叹了叹气,思量片刻道,“元渚,传令下去,说行宫大火案由用火不当造成,佑安王……逝世,依制厚葬,行宫所有侍从守墓三年。但是一定要记住,办得不要太醒目。否则,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了。”

    身为大总管的元渚公公也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手足间的争斗,永远都不会停息,倒不如永远地离开,去做一个平凡人。

    林阶告退后,南宫诚还是凝神思索,不停地望着卧房里悬挂着的一把折扇。

    那是南宫诚嫡子南宫硕的手笔,扇子上尽是小小孩童的涂鸦,画着七零八落的梅花。

    可是回忆起自己最初学扇画的时候,凑在身旁给自己递水端茶的那个小弟弟,难道不是曾经最最宠溺的那个南宫冕吗?

    少时的光阴还在昨日,可是……

    回不去了。

    那有长兄庇护父母疼爱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间,身上的担子,就已经是整个天下苍生。

    虽说忌惮永远存在,那满心的愧怍感又怎会真的没有?!说好会照应兄弟一生的,可是现在,却彼此互相逼到了绝境。

    “林皇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无情?”南宫诚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的表情。

    “……”林皇后没有应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很细心地擦拭着南宫诚滚烫的前额和额发。

    “玖儿,”南宫诚又突然轻声唤着林皇后的闺名,“是朕错了,对不对?”

    一连串的疑问,惹得林皇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既然不知怎样回答为妙,那倒不如不要答。

    思量着答话,林皇后极速运转的大脑突然灵光一现。

    “陛下也不用过多纠结王爷是否有意放火,这般愚昧、一眼就看穿的计谋想来也不是他的手笔,估计是哪个奴才的鬼主意。陛下若是心怀愧疚,倒不如索性不要再查了。江山既定,又何必多虑呢?”

    林皇后温和的言语间尽是宽慰,想想倒方舒心不少,其中的道理,也是那么简明。

    既然给了彼此退路,那就放手吧。

    愧疚,又很犹豫,被权势蒙蔽了本心,又在这场大火中隐约醒悟。这般矛盾又复杂的情感,留存在心里,实在是一种祸害。

    放不下贪恋高位,嗜权,疑心……这样的南宫诚,却又要努力逼着自己成为一代明君,那结果就是把自己拖入深渊,陷入混沌,迷失自我。

    表面上的贤明,的确是自己的梦想,可是骨子里的多疑担心,总是难以摆脱。

    这份隐而不发的性格,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是时候给自己解脱,也是给旁人的自由。

    放下,其实也很难。

    但是在愧怍感满溢的现在,南宫诚努力去做了。

    作为哥哥,还是想对外找寻弟弟的踪迹,但是被林皇后制止住。

    下落不明,也许不是一个坏消息。或许宁静的生活,才是南宫冕真正需要的。

    况且已经对外宣称南宫冕的死讯,不到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行动。

    从初春到深秋,南宫诚都没能够释怀。那样复杂的心,始终纠缠着。

    他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弟弟是否还活着,他过得好不好。

    众生百态,冷暖自知。

    路上的苦难,也不能替他承受。

    可谁又是不痛苦的呢?

    连最平凡的生活,南宫诚都没有。

    宫里的月,格外的明亮,皎洁、明媚,与之相反的,则是南宫诚的失落与孤独。

    独自站在后花园的高楼中,忧伤地遥望着那天。

    他也不知道,同一片夜空下、同一抹月色中,三个本该挽手的人,在各处思念着彼此,思念着过往。

    携手共度的时光,就算每日如临薄冰,抱团取暖也是那么值得回忆。

    那些温暖又艰难的岁月,才是真正令人值得回味的。

    或许,只有过去了,才真的懂得珍惜。

    那夜那月,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