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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又见旧友

    晨,便抵至江陵。此时城门也才初启,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菜贩子穿行而过。马儿缓缓地前行,健壮的马蹄敲击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摸索出藏在前襟的锦囊,兰璜轻轻挑开了上头的绳结。按着锦囊内的地图指示,这两人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才至位于江陵山麓的茶庄。

    南宫冕闷闷地想了一小会儿,便觉出了宁潇隐与他在这茶庄会合的用意。因是密旨,自然住不得官方的驿站。而客栈往来频繁,纵然有的是隐蔽的地方,也不能够放心地久住。这茶庄,能够成为宁潇隐选择之地,那就应该是熟人的地方……

    正胡思乱想,便有从仆上前来招呼,将二人分别带至客间,嘱咐二人先休息。由于连夜的奔波,终归是有些疲累,何况后几日更是有大把的路程要行进,于是南宫冕也不再想些杂乱无章又毫无用处的东西,匆匆把自己窝在被子里,毕竟,醒来后的一切,才是严峻的。

    睡至晌午,便来人将南宫冕唤醒。一番更衣、沐浴准备后,他被带到茶庄的一间通光台间。

    “宁公子,人我带来了。”说罢,那人便拱了拱手,转身合门出去了。

    南宫冕细细打量着屋外的景致和屋内的陈设。门边就有一扇上翻是木窗,因屋居山腰,向外看去,岚烟环绕,碧树遮掩;屋内宽敞明亮,全为桦木制结构,没有金银的雕刻,也没有太多精美华丽的古董摆设,只有一扇屏风。那屏风起初看似不怎么起眼,定睛看时南宫冕才发现上面描仿的正是江陵何氏的传家之宝《江湖天涯图》。南宫冕尚未来得及感喟,便听到屏风那边传来器皿轻轻撞击的声音,宽衣长袖的身影在屏风上晃着。

    虽说不是很想见他,但南宫冕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微微定了定神,便绕过了《江湖天涯图》,隔着几案在他对面坐下。

    对面的那人正手法娴熟地用香匙取了少许的香料放置于云母片上。南宫冕静静看着他一来二去行云流水般地点燃熏香,直到那人端着香炉露出了浅笑。

    “上等佳楠,果然不同凡响。”宁潇隐笑着说,“这等待遇,想来你许久不曾受用了吧?”

    “宁公子说笑了。”南宫冕语气很淡,言语中透露着疏远的感觉。

    宁潇隐顿时感觉内心在撕裂,心在滴血。

    明明知道这一回的重逢必然与上一回截然不同,明明知道他一定会对自己有些许的愤懑,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面对着早已预料好的态度时,宁潇隐依然有一种剜心的痛,鼻子一酸。

    “在乡下,应该会很清闲吧。”宁潇隐岔开话题道。

    “生计无着,遑论享乐。”南宫冕淡淡地应着话,却不正视对面那人。他一直盯着窗外树枝上的那几只鸟儿。

    顺着他的目光,宁潇隐也看到了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许久,轻轻道:“自由哪有那么容易,谁不是活在囚笼里?对你而言,这两年多的自由,也是来之不易啊。”

    “是啊,”南宫冕冷笑着道,“你用人命替我换来的,当然不容易啊。只可惜,如今,自由又没了。”

    南宫冕的话语中带着恼怒,宁潇隐知道他还在怨恨这件事情,柔声道:“东郊行宫大火,并非我意。我承认我的确有想过如何让你从南宫诚的监视下逃脱,但我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只是事情巧合罢了。乞童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又怎么会忍心让他舍身?况且若要营救你,办法多的是,又何必非要用人命去换?”

    “但你连东郊行宫这样的地方都替我想到了,你既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难道就没有伸手救乞童一命的本领吗?”

    “哪有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是比别人多做一些准备罢了。既然不能左右别人,那当然不能被别人左右。可我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天灾人祸岂是我能决策的?我知道你因为乞童的事内心对我存有怨恨,但我也在尽力维护着你啊!北秦侵扰不断,我东凉与西属各国也存在纷争,纵然有项将军可以御敌,但他总不及四方;朝局尚未彻底稳定,那年政变留下的创伤还未抚平,有许多臣子蠢蠢欲动。皇后娘娘把南宫诚的旨意交托于我的时候,我也曾犹疑、也曾推脱,可是……当我看到硕儿一脸稚嫩地望着我时,我知道,这个担子,我们是必须要担着的。内忧外患夹击着,而南宫硕尚小,实在扛不起万千子民。而你不一样,你有这个能力。我宁潇隐远离朝堂,身为长子我都将世袭之位让给了弟弟,可为了江山为了朝局,我也来寻你了啊。因为我知道,你强国复仇的心愿,一直都在,一直都不会变。尽管会厌倦会疲惫,可内心深处依然向着家国大义,洗雪耻辱之心不会毁灭,不是吗?”

    这一番话的确发自肺腑,南宫冕内心对他的坚冰也有些融化了。

    “北境这几年局势一直不太好,尽管有项将军在,但境遇的确一年不如一年。号角声已响,怕是又不得安宁了。”宁潇隐啜了一口清茶道,“我知道你对我依然有偏见,这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到了建邺的时候,不要再对过去的事情有着眷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犹豫对吧?可你愿意跟着兰璜来江陵,就说明你内心的热血未凉、初心不死。所以就彻底放下曾经,好吗?”

    “彻底?”南宫冕终于收回了望着窗外的眼神,“桢桢死在我怀里的那种感觉,我会忘记吗?你能想象吗?那样寒冷的冬夜,我抱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的温度渐渐消失,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我却毫无办法。那种绝望带来的感受,是我今生都无法释怀的。”

    宁潇隐听罢,条件反射般地想回损一句“那你就把情感那么快地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但马上警觉过来,如今两人的关系已不再如最初的那般紧密了,也不是这样的玩笑可以开得起的。宁潇隐强忍着把话咽了下去,心中浮起一层喟叹。

    其实对南宫冕矛盾的心理,宁潇隐很清楚,放不下过去,又忘不了现在。

    “冕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纠结中,宁潇隐听到自己口中吐出来了这几个字。

    “我既然答应了兰公子,既然已经来了江陵,那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这你可以放心。至于以后我的路要怎么走,是辅佐硕儿还是自己称帝,那都是我的事,你们都不用管。至少当下,我会在京城稳定局面。”南宫冕正色道。

    “……好……”

    “但是我身后的事……”

    “这你放心,京城里的事皇后娘娘自会安排,只要你回京,以你的威望,必然会有人扈从你;上官家那边我也会好生对待,不会有问题。你既然相信我们,我们自然也要让你安心。可是……”

    “好,这就好。”南宫冕态度也不再如起初那般的决绝了,渐渐软了下来,“可你如何收买那些不服之人?”

    “受些小恩小惠,人的嘴脸就会变,大家都一样,谁都不能免俗。别看有些人很清高,什么都看不上眼,事实上,到了一定的时候,都会露出真实的嘴脸。”宁潇隐笑着道。

    “这就是你的手法?”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那结果无非两个,要么努力去改变,要么,就只能认命了。”宁潇隐无奈地苦笑着,“身不由己,只能这样。只是最后问你一句,这番前去建邺,不得带着任何个人过去的那些私怨,你可愿意?”

    南宫冕凝思许久,并未应答。

    于是相顾无言。

    一个下午,他俩都不曾离开这屋里,许久静默。

    外头的张贤等人倒是等得花都谢了,心急得坐立不安,可又不敢去打扰两人。

    “哎哟张大人,”一旁的随从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人不都来了吗?那咋还不走啊?”

    “我怎么知道?”张贤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急啊?”

    “可是再这样下去,京城里也耗不起吧?”

    “那要不你进去问问?”

    ……

    从晌午雾散日现到太阳西斜,从太阳落山直到月上梢头,屋里都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整个下午,南宫冕想了很多。过去的一切,以及未来的可能。在商雒的点滴,原本已经记忆模糊的场景都渐渐浮现。手轻扬,微转,侧转后挑起兰花指,又轻晃修长的食指,点点远方,迈着就像戏子优伶那般的轻盈步伐……逗得一旁的云深直笑。

    前几日还好好的安宁,就这样不见了。南宫冕眸中透着伤感。可是,他也知道,既然事已至此,他就算有幸能够再回到云深的旁边,也不能如从前了。

    看着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沉默了这么多年的寂静也慢慢打破。都走到了这里,还有回头的路吗?宁潇隐那样问,只是希望南宫冕能够真正地、心甘情愿地回京,不带着任何的私情而已。可这谈何容易?

    “好,”于是,经过一下午的沉默,南宫冕说道,“我和你回去,安安耽耽的。我也不再怪罪于你任何。我答应。我相信你。”

    宁潇隐登时红了眼眶。等待许久,要的,就是这一句。“冕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样宁静的夜,总是令人动容。

    想起那些寂夜,想来的过往。

    窗外,月光如洗,那样柔和地凝视着一切。

    总渴望时光倒流,可纵是倒流至十六,与曾经相逢,又有何用?

    不知远方,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