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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里红妆

    “影生哥哥,我们回家了。”她说着,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嘴角挂着微笑——那是项影生最喜欢的笑容,但是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影生哥哥,是我啊,你看看我啊,你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啊!”

    “你说过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娶我,这句话你可要算数啊!”

    “说好了要厮守一生,说好了要携手共老,出征那日你还信誓旦旦地应允了我,都定下婚约了,怎么,从不失信的你要爽约不成?”

    “你别睡着了,你坐起来看看我嘛!让我再盯着你如水的眼眸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眼睛里的我。”

    “你快坐起来啊!明年春天再去和顺宫府看樱花,夏天去西山看睡莲……你都答应带我去了,你怎可以不守诺言?”

    ……

    这一声一声的悲哭,声声如诉,唱起一首挽歌。

    南宫冕默默地转过了头,尽量不让妹妹看到自己的泪。

    “哥哥……哥哥……”南宫亦憬突然拉着南宫冕的手,像儿时那样,笑着撒娇道,“影生答应我了,他答应我明年春天带我去西山看花。”

    说着,亦憬指着项影生的脸。

    那张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

    “亦憬……”南宫冕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不忍心说出口。

    “哥哥……”南宫亦憬突然垂着脑袋,“你说,影生为什么会抛下我呢?”

    “他应该是最舍不得我的啊,他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

    “他走了,他不要我了,那我又怎能独活?”

    后面的话越说越离谱,南宫冕听了一阵一阵地心惊。

    果然,下一秒,南宫亦憬就冲向了墙角。

    所幸南宫冕年少时学的一身本领并未毫无用处,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妹妹的衣袖,然后一用力,把她搂进了怀里。

    亦憬眼看求死不得,懊恼之余,发了疯似的垂着南宫冕的胸口。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了……”南宫亦憬哭诉着,身体慢慢垂了下来。

    南宫冕跟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死死地抓着她的双臂。

    伏在南宫冕怀里的亦憬,痛哭到不能自已。双手不断地从哥哥的怀抱里挣脱,使劲地揪着自己的长发。

    耳鬓插着的那朵白色小雏菊被扯到地上,头顶的发丝被拔下来一大把。

    从听闻噩耗的那一日起,直到今日,她都憋着,把所有的哀伤憋在心里。此刻,情绪爆发,一腔的苦水都往外倒。

    南宫冕看着妹妹这个模样,心疼到不行。素白长衫的衣襟,被亦憬抓到变形;胸前,也湿了一大块。

    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寒意一阵一阵地袭来。

    从妹妹的身上,南宫冕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也应该是这般悲痛。但是当日之情境,我已无记忆。

    他想。许是人到悲极处,就什么都忘了吧。

    白烛散发出昏暗的光,照亮了整个厅堂。晶莹的雪色烛泪滴流下来,滑到了烛台上,像极了泪。而蜡烛的底周,早已厚厚地积满了一圈。

    直到白烛燃了半截,南宫亦憬才安静下来。

    “你瞧瞧,这个样子,哪里像我们东凉的公主殿下?”南宫冕轻柔地说着,伸手一点一点地替妹妹梳平了蓬蓬的乱发。

    直到一根根头发都服服帖帖地安顺下来,他捡起地上的雏菊,吹去花瓣上粘上的灰尘,戴在了南宫亦憬的耳畔。

    没有挣扎,任凭哥哥安抚。

    南宫冕定定地纠结了好久,看到妹妹慢慢平复下来,才犹豫着开了口。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

    南宫亦憬双眼无神,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想别的事。

    “林大哥接影生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孩子,现在寄养在林家。”

    亦憬依然没有反应。

    “听说,那个孩子,是影生在战场上拼死救下来的。”

    窝在南宫冕怀里的南宫亦憬猛地一个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哥哥看。

    “一个……孩子?”

    “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南宫冕轻抚着妹妹的脊背,让她尽可能地放松,“影生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影生……”南宫亦憬很迷茫地看着哥哥。

    “是的。影生。”南宫冕重重点头,赶忙补充道,“他不是敌不过北秦大军,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是一个为了救孩子而不顾自己生死的人,他对得起项氏的门楣,对得起东凉的每一份土地。”

    “他不是抛下你不管,只是他肩上有守护着东凉每一个人的职责。”

    “他心里一直有你的。你要相信他。”

    温和的一句句安抚进入南宫亦憬的耳朵,一字一字,如同和煦的春风,拂着她的心。

    “明明……明明我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哥哥……他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

    “你还有我。而且影生并不希望你这样子啊。”

    “可是……影生……你就这样……你想过我吗?”亦憬双眸再次含起了泪,“没有你,我怎么能够安然地活下去呢?”

    “你要替他活,你要好好儿的,他才能够放心。”

    “我只要他回来,再抬起手摸摸我的头,这样就好了。”南宫亦憬哀色遍目,“哥哥,你有办法让他回来的,对不对?”

    “他已经走了,回不来了,我们兄妹俩,好好儿活,替逝者好好儿活。”南宫冕低头看着妹妹,擦去从她眼睛里溢流的泪水,柔和地道。

    “我连我俩的婚事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了,可是现在,你是回来了,但为什么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你答应我的,你会好好儿的。最终,你却食言了。”

    寒夜相伴,也抵挡不住内心的悲苦。这个坎,只能自己过。

    长路漫漫,夜露深重,每一次的苦楚,也只有自己吞咽,旁人并不能全然体味。

    “三日后出殡,那么后日,给你俩举办婚礼可好?”南宫冕轻轻拍着妹妹的脑袋,问道。

    “后日?”

    “对,后日。”南宫冕在悲凉的神色中笑着说,“我现在急命礼部着手准备,后日辰时你便乘喜轿从和顺宫府进项府,如何?”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南宫冕反问道,“他答应你的事,怎可以食言?你的十里红妆,明日就让人从和顺宫府抬过来。”

    “好,”南宫亦憬的眼眸里闪出光芒,“那我赶紧去准备。”

    被南宫冕劝慰的亦憬站了起来,扑倒在项影生身边:“后日就是我们大婚了,真好呢!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你开心吗……”

    她说了那么多,但是她知道,她的良人,再也听不到了。

    项影生不会再回来了。那个说好了许下一生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命运,终究是让他负了她。

    …………………………………………………………

    不过半日,项家要娶亦憬公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建邺城。人人奔走相告,并没有了昨日的悲凉。

    十里红妆,各色漆木一件一件地被抬到项府。靠在门廊旁的南宫亦憬,穿着灰色的衣裙,静静地看着侍从们忙碌。

    “这一切,好像是真的一样。”她轻轻道。

    “这本来就是真的。”一旁的陪嫁丫鬟竹鹂听了,插话道。

    “凤鸾一对,谁料最终是天涯各自飞。”她的语气那般轻描淡写,好像说得不是自己一样。

    “你也别陪着我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不会有事的。”

    竹鹂听罢,不敢再多嘴,只得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靠着冰凉的门廊,斜站在那里,神情里透露着忧郁。

    那些回忆,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等我归来,明年春天,我带你去看西山的海棠。那儿的海棠很好看,一片一片的像天边的云彩,和你正相配。”他说。

    “海棠?”她嘟着嘴道,“是解语花吗?”

    “是啊,”他含笑着,用宠溺的声音回答道,“不过,海棠再怎样善解人意,都不及你的半分。”

    他从背后环抱着她,“你才是我的解语花。”

    她很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这出征前允下的誓言,可现在呢?说好等他回来的,去看山看海看花,结果归来的只有尸骸。

    去年花事正好,如今却已不再。

    纵然年年春景皆盛,却不是当年了。

    曾经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么珍贵,等到这一切突然没有了,方才痛彻心扉。

    “世上那么多女孩儿,你为何不去喜欢她们?”

    “世间固然有众多比你美比你温柔的女孩,可我中意之人,唯你一人。”

    “时局不稳无妨,我愿留得余生所有时光,陪在你身边,只争朝夕。”

    “只是不知,你可愿意与我共度年华,为我红袖添香?”

    “你说起情话来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嘛!”她娇涩道。

    “纵然你喜欢我,却也不及我喜欢你的半分。”他鼓起勇气,用全身的力气道。

    “这些话,不像是你自己想说的。”她忍住心头的激荡,强行打趣道,“是哥哥教你的吧?”

    “我……”被揭穿的他,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

    现在回忆起来,南宫亦憬都有些懊悔,就算那些甜言蜜语是哥哥教他的,那又怎样?

    当时就该应下来。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甜蜜涌溢的曾经,终也是回不去了。

    就连“小丫头”这三个字,都不会再被人在亦憬面前提及了。

    因为唯一一个这样唤她的那个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俩不曾真真切切地示爱过,以为“爱”这个字太轻了。可是,南宫亦憬还是想听项影生亲口对她说。

    院里梨树依旧,晚风依旧凉。

    ……………………………………………………

    当夜,南宫亦憬去项府,和衡叔一起替项影生更衣。

    只是没想到,这一翻,翻出了很多回忆。

    胸前的那个贴身衣袋里,还缝着出征前亦憬去玛瑙寺给他求的平安符。而项影生去年夏天在浅草寺写给亦憬的情书,也还在亦憬的床头。一年光景,阴阳两隔。

    里衣的左袖袋,藏了一缕青丝。

    那是项影生初度时,南宫亦憬送的礼物。

    还记得他当时一副诧异的表情:“你……你就送我这个?!”

    “我的一缕青丝呢!”

    “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我的生日,匆匆忙忙随手剪的啊?”

    “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她假意生气道。

    “好好好,”他故作服软的样子,“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本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谁料最不在意的,竟然是自己。

    两行清泪重重落下。

    怕自己忍不住,耽误了明日,南宫亦憬决然地转身离开了项家。

    次日辰时,全城庆贺,从观止和顺宫府到项府的一路,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在每一个街角。全建邺城都是红色的海洋。

    皇室很久没有嫁过公主了,这一日,自然会有很多人沿着主道盼看。

    当大红盖头从头顶遮下,南宫亦憬都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离了和顺宫府,先去皇宫里拜别兄长、嫂嫂,辰时再从宫内起轿,前往项府。

    整个项府也没有了一丝的悲伤,处处皆是红纱福字。前来的宾客也不多,由于南宫冕的嘱咐,在项府见证这一刻的,都是皇亲国戚,有着宗室血脉之人。

    而论礼俗,除却拜堂的步骤,其余的一样不落。

    在众人的催促下,她进了洞房。

    绕过一层层的正红色隔纱,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着婚服的男子。

    熟悉的伟岸身姿。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凑过去。

    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她不介意。

    我穿大红嫁衣的样子你可喜欢?

    这凤冠霞帔,只是穿给你一人看的。

    唯一的难处便是盖头。这本该由你来掀,那现在,我和你一起,一起掀开来,可好?

    她自语道。

    南宫亦憬,项家最后一位夫人,轻轻握住她丈夫的手,拿住了摆在项影生床头的剑,挑开红巾盖头。

    握着他的手,她却不愿意放开。

    曾经那样温暖的手掌,那个抱着自己的怀抱,现在已是一片寒。

    他手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纹理,南宫亦憬都很清楚。她伸出手,再度牵起曾经有力的大手,尽管对方没有了温度。

    这是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无人打扰的洞房花烛夜,她还可以触碰到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存在的肉体。可是明日下葬后,我去哪儿找你呢?

    她想。

    你连一点念想都不给我。

    她躺下来,紧紧地挨着他躺下来。侧头看他。他仰面朝天,神情安逸。

    “天不老,情难绝。”她伏在他枕边,柔声细语。

    “我爱你。”

    但可惜,那个人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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