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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嘱托

    “景生……最近倒是长胖了不少……”说起这个林家的新成员,林机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但是他老是喜欢拿他白白胖胖的小手往嘴里塞……”

    “这样就好。这孩子命苦,麻烦林大哥要好好儿地待他,”南宫冕接着说道,“他的命是影生拿命去换的,他的身上延续着项氏一族的风骨命脉……”

    “那是当然,我定会像待亲生的孩子一样待他……哦不,他就是我的孩子……”林机慌忙改口道。

    南宫冕听罢,可心地笑了笑。想了想,又道。

    “这次我出征的事,还请大家不要告诉亦憬公主。她已经那样了,我……我不想她再为我牵挂……”

    “此番我前往北境,自然会有许多的困难险阻,很有可能——也不要因为忌讳就不提了——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一语未毕,身旁围拢着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急红了眼,纷纷嚷嚷了起来。

    “陛下……”

    “皇叔……”

    “冕儿……”

    就连向来稳住识大体的诚皇后,都忍不住出来说了一句:“以后不许说这等混话。”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南宫冕连忙做投降状,“以后不说就是了。”

    “不过现在,还是让我把这些话说完吧。谁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见其他人又要急眼,南宫冕赶忙作安抚状。虽然诚皇后还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温皇后面上依旧满是惊慌和忧心,虽然南宫硕焦躁地看着他,虽然林机皱了皱眉,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再向之前那样和他争辩了。

    于是南宫冕略带欣慰地笑看着他们,继续道:“此去北境,若有不测,还请把我身后事给妥善处理。”

    “那是当然。”林机赶忙接话,“这种事情你不用操心的,你的大后方我都会安排好……”

    “不,”南宫冕摆摆手,“我是说,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尸体,还请把我好生安葬……”

    尸体?!!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宫冕竟然会说得这样直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南宫冕的嫂嫂。

    “陛下!”诚皇后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尚未出城,尚未作战,陛下便有这样的思虑,这怎么利于我东凉军?!”

    “嫂嫂,我只是说说……”

    “说说也不可以!”

    “我何时不曾用尽全力去和北秦相抗?”南宫冕柔声劝慰道,“只是这一次不同,拓颜看来是要拼命来了,举全国之兵进攻我东凉,若是未能抵抗,只怕是要亡国灭种……这些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所以我想讲出来。”

    “如果此行我未能归来,那么这皇位就由硕儿承袭;我若是回来了,这皇位也归硕儿。所以硕儿,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地把治国方针给疏通了,明白了吗。”南宫冕顺势拍了拍南宫硕的肩膀。

    “嗯。”南宫硕使劲点点头。

    南宫冕望着他坚定的目光,也细细端详了他的面容。

    近十一岁的南宫硕已经长得很高了,已经到南宫冕的胸口,想来不出两年,就可以超过他了;他的脸,看起来还是有些稚嫩的,但脸廓棱角分明,颇有南宫诚年少的影子。

    南宫冕那只本来搭在南宫硕肩上的手,不禁爬上了他的面颊。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不觉地想起了他那逝去的父亲。

    “当年,诚哥哥也是这副模样……你们真像啊……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提到南宫诚,这里最难过的人便是诚皇后,但是她很能够克制住自己,纵然因为尚在盛年便守寡,心里冒起一阵酸楚,她也并没有就此流泪,反而是转移了话题,提到了南宫硕的事情,把这份思念给顺势着带过去了。

    “硕儿还小,只怕还难以稳住大局。总之,东凉局势还是要冕儿你来把住啊。”

    “诚嫂嫂,你怎会这样不信任硕儿呢?”南宫冕笑着道,“硕儿很有长进,学得很快,秉性坚韧,颇有哥哥的风范,但身上又有嫂嫂你的坦荡豁达。这样的性情,只需由老臣们再辅佐便好了。”

    南宫硕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这番夸自己的话自然欣喜得很,于是很开心地朝着皇叔咧嘴笑着。

    见他这般愉悦,南宫冕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皇位由硕儿承袭,硕儿有些事儿不懂的话,还要麻烦嫂嫂和诸位多多教导。”南宫冕继续道,“至于我……我并不想以帝王的身份葬在皇陵,我想……我想……你们把我葬在佑安王陵便好……”

    说到后面半句话,南宫冕不敢去看温皇后的神色。

    温皇后面上虽有失落,但是她依然很懂事地强欢笑道:“那是当然,何姐姐是陛下的结发妻子……”

    “皇后,”南宫冕打断了她的话,“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

    “其实我从未有过想要留在京城做一辈子皇帝的念头,我继位也只是为了等硕儿长大,再传位于他。我一直很想像宁潇隐那样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终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温皇后摇着头,眸中含着泪,一言不发。

    “我回来后,就退位,隐居山林。”南宫冕拉过温皇后修长的手,“皇后,你是想跟着我,是想回琅琊,还是留在宫里,都可以。这段时日你便可以想起来,日后就可做决定。总之,无论你是怎样想的,余生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南宫冕看着温皇后,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杏花树下的那张脸。

    还记得,她娇笑着喊他去看山谷里遍布的、繁盛的杏花;还记得,她手捧着茶花,盈盈地走来时的笑容;还记得,他抱着她在漫天飞扬的花瓣雨里旋转的场景;还记得,他俩并肩坐在花树下,看着悠悠白云和暖暖斜阳,许下一生的承诺。

    可是最后,这个承诺却是没有的。

    想起那段日子,南宫冕心中一阵伤感,毕竟那是他此生中最难忘最无忧的岁月。

    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征程,一路凶险,很难可以活着回来。

    看来再也见不着她了。他想。

    心下一片怆然。

    其实这早是预料之中的,但是他一直给自己留了念想,幻想着退位以后的某一天,还可以再去到那个柔软和煦的深山里,换化成一介农夫,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

    现在,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轻轻替温皇后拭去她面上的泪水,谁料她一下子反而忍不住心头的伤感,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水,倾泻而下。南宫冕起初劝慰了几句,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便吩咐温皇后先带着她回去了。大殿上留下了林机和南宫硕。

    就宫城、京城等的各项防务和林机探讨了一番后,又嘱咐了南宫硕好些话,方才放下心来。

    “你母亲还很不放心你能担此大任,你看看,我问你的这些治国之问,你这不都对答如流嘛!”南宫冕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师椅上,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筋骨。

    “不过你很少学骑射,我觉得这还是需要学习的。日后万一遇上个什么事儿,还能跑得快一些、逃得迅速些。”南宫冕歪着脑袋看了看挨着他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南宫硕,打趣道,“你说对吗?”

    谁知南宫硕一脸的忧心忡忡,虽然点了点头作为应和,但是心里的事情显然很重——因为他的表情很沉很沉。

    “这是怎么了?”南宫冕开玩笑道,“莫非我们硕儿还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而感到忧心?”

    南宫硕使劲摇了摇头,随即迅速地低下了头。很显然,他不想让南宫冕看到他的脸。

    南宫冕并不是很懂孩子的心,他疑惑地望着林机,却发现对方也一副毫无办法的模样。

    “怎么了?”南宫冕问着,伸手抚摸着南宫硕的脊背。

    南宫硕用手捂住了脸,但是泪水很不听话地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流了出来,浸湿了手掌。

    “硕儿……”他试图去握住南宫硕的手,却被南宫硕躲开了。

    “怎么了?”

    毫无回音。

    ……

    直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南宫硕才把头抬了起来。

    为了不让南宫冕和林机看到他的眼泪,他还不忘赶紧地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水花。

    “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南宫硕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矫情了,想到过段时日将会没有叔父的陪伴,我有点……有点……”

    “叔父又不是一去不复还,不过是去打个仗嘛,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南宫冕忍住心头的激荡,撒了一个谎。

    “叔父骗得过母亲,却骗不过侄儿。”南宫硕忍住眼泪继续道,“军理我是知之甚少,但是项将军、安将军、秦将军甚至二舅舅都因为北境的战乱而丧了命,这便可知北秦的强大。更何况,我东凉以文立国,骁勇武将本身就少,之前那些年又经历了各种变数……北秦又是我四五倍的兵力……叔父……叔父您一人此去……我怎会不知?”

    说到最后那几句话,南宫硕的嗓子已经喑哑了。

    “硕儿……”南宫冕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把他揽在了怀里。

    “叔父……硕儿幼时丧父……我不能再失去叔父了……”南宫硕哑着嗓子,把头埋在南宫冕的衣中,呜咽着,“一想到日后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了你们,我没有了支撑,我该怎么办?硕儿不想让叔父离开,不想……”

    南宫冕轻轻叹了口气,揉着他的脑袋,道:“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可那明明就是个死局啊!叔父为何要去送死?”

    “硕儿怎知那就是一个死局呢?硕儿怎么知道叔父不会赢呢?”南宫冕勉强笑着问道,“硕儿莫不会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相信……但是叔父能不能不要离开啊……”

    “唉……”南宫冕低头看着怀中人那黑色的头发里隐藏着的银丝,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们总会为每一次的分别而伤感,可是,人生总会要离别的啊!每一次的分分离离,总和到一起,最后,便是死别,直接和整个世界告别。”

    “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硕儿,无论彼此,逃不过的。”

    “你大了,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一个明君。”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你要担得起这个天下之大任。”

    南宫硕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深邃的神情望着南宫冕。

    他不再那样悲伤了,相反,眸中尽是坚定。

    “叔父,硕儿不舍……但是硕儿定然不辜负叔父的嘱托。”

    “这样就对了。”南宫冕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林机道,“日后宫里,你多照应着些。”

    “是。”

    南宫冕又对日后的局势方向做了大致的判断,并且预置了许多备案以防不测,又说了好多话,直到三更声起,才罢。

    看看外头黑得彻底的夜空,送走两人的南宫冕并没有回寝殿安歇,而是走到院子里。

    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儿的看过东凉的夜色了。

    没有一丝白纱般的云,只有深渊般的天空。还有一轮弯弯的月牙儿。

    宫里此时已经禁了灯火,除却屋内的微弱烛光,四周看不见一处辉煌亮丽之地。

    斜风徐徐,吹拂着院子里那些树枝,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枝丫上点缀着新长出来的嫩芽。嫩绿嫩绿的,看一眼便觉得有了活力。

    这样宁静安谧的夜晚,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在廊下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五更天的时候,南宫冕才起身回到寝内,小眠了两三个时辰。

    因为之后的几日都在忙于出征的各项事务,一直等到出征前一日,才真真正正地得了空闲。南宫冕只是和林机知会了一声,便离了宫,独自一人出去了。

    就是因为这一日的出城,南宫冕偏偏错过了一个人。

    直到最后,他们俩也没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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