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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奔向当年

    辰时,朱雀大街上热热闹闹的。顶着渐暖的阳光,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衣的男子,骑着骏马悠悠而过。

    因为街上的人较多,马儿走得慢,但男子也不急,轻轻地拉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马上,很闲适的模样。

    许是此时在来来往往的主街上只有他一个骑马的人,又或者是人们很少见到这样悠闲自在、能够很好地驯服马儿的人,总之,四周朝他投射过来不少欣羡的眼神。

    的确,在人群中,他很惹眼。

    不仅仅是因为坐下的那匹马在他的掌握下时分乖巧温顺,更是因为他配上那宽袍大袖,更有一种云鹤般的风韵。

    这男子看起来和别人不同,像极了世家的浪荡公子,但又不尽然,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的纨绔气质,相反的,他浑身散发着高贵与孤冷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无限魅力。

    路人都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绝代人士,便是传说中的当今圣上。

    和宁潇隐混得久了,气质竟也和他渐渐近了。但是那颗不变的赤子之心,依然存在着国与家。

    在京城里悠悠荡荡的这一路上,南宫冕想了很多,有回忆,也有对未来的展望。

    穿着月白色的长衣,也就不自觉地想到了宁潇隐。

    因为着月白色,也是他的嗜好。

    他现在在哪儿呢?南宫冕怎么也推测不出来。

    当时只觉得人生漫漫,纵然天涯路远,也总有相遇的一天。更何况,以他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自己呢?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世事无常,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这样想着,感叹着,失落着,一出城,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南宫冕借着这一股难受劲儿,驾马在官道上飞驰起来。

    风,从耳旁哗哗而过,割得他耳朵都红了;树,一行一行地向身后倒去。

    或许是大道宽敞软柔,纯白色的马驹竟也不自觉地飞扬起来,四蹄达达,发出清脆明亮的声音。甚至到了后面,南宫冕压根没有发力,马儿都自顾自地沿着道路驰骋,很是欢脱的样子。

    一时间,人马合成一体般,潇洒自在。

    南宫冕好久都未曾有过这般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连这匹马,都很是欢愉,越跑越嗨,若不是南宫冕的底子不错,不仅没有被甩出去,还驾驭得很好,若是别人,估计早就被这马给颠出去了。

    看得出来,这匹从西域进贡来的大宛马驹很高兴。

    大宛马,乃乌孙国所出。当年赵云在长坂坡上七进七出,也是得益于大宛马。

    南宫冕的这坐骑,虽然年岁不大,有时还有些玩性,但是和赵云的“夜照玉狮子”同宗,也是纯种赛龙雀。

    一直到抵达了皇陵门口,大宛白马依然是还没有跑够的样子,有点舍不得放下南宫冕,伸着脑袋用嘴蹭着他的脸。

    “好了好了,我去去就回,回来再带你飞驰。”南宫冕转身拍了拍它的脑袋,眼眸里尽是温存。它才慢慢安静下来。

    毕竟这马驹是前不久才被送来的,南宫冕也只是骑过一两回,心灵没有很相通也是常态。虽然马儿经验不足,玩心颇大,但是它还是很听南宫冕的话的。这也让南宫冕萌生了带它出征的念头。

    一进皇陵,南宫冕熟门熟路地便走向了佑安王陵。

    上一回来,还是在除夕那日,北境局势还未到达这般严峻之态;而再上一回来,是去年除夕,那时候,这里还有一个青涩的男孩在守着。

    如今,守陵的那个男生已经不在了;每日清扫王陵的那个老公公也走了。

    时间一年一年的,就这样过去了。

    是啊,竟然这样过去了。

    在何维桢的墓碑前,从袖口里掏出一方细丝绢,替她拭去碑上的灰尘,除去青砖里长出来的杂草,扫去案上的一切枯枝败叶,然后紧贴着墓碑,坐了下来。

    卷起袖子,南宫冕左手腕上的小木篮子便露了出来。

    因为长久地被佩戴,再加上他总是喜欢去搓搓揉揉的,那些个原本粗糙的、有微微棱角的地方都被磨平了,颜色也渐渐变得浅淡了。

    转着左手腕上的这个小木篮子,时光幽幽,仿佛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的灯火摇曳,一对红烛燃到天明。罗帷帐内,一对新人彼此相识,一夜无眠,拥衾聊到天明。

    也就是那一夜的深聊,南宫冕了解了传说中这江陵何氏的家族:男子温文尔雅,女子贤良淑德。还记得掀起她盖头的那一刹,两相皆红了眼。

    “我的心事,如今也只能和你说了。”南宫冕细细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着的“何维桢”三个字,娓娓道来。

    “安临走了,是被拓颜围了城,然后敌不过,自尽的;秦亭也走了——可能你不怎么记得他了,就是建邺之战的时候,和我一起出征的那个参将——他是被安合隋斩杀的;亦憬又出家了……你说,我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离开我了呢?”

    “我一个人在人间撑着,实在是太累了,好多次,我都想要自绝于世,可是想到和拓颜的仇还未报,我身上还留有他当年给我的印记,我又怎么能真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是这一次,我终于如愿了。拓颜挥师南下,明日我便要应战。虽说此战敌多我寡,但是若论战术,我又怎会比不过那个蛮夷之人?”

    “此番新仇旧恨并报,纵然拿生命相抵,也没有什么不值的。还望桢桢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能够看到拓颜命丧黄泉的那一刹,好吗?”

    明明是春天,四周种植着成片的松柏和两株合欢。花虽还未盛开,但叶子都已经长得齐全了。可是,待到南宫冕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一片半个巴掌大的绿叶从空中飘落,落在了南宫冕的衣间。

    “桢桢,你是听到了吗?!”南宫冕捡起落在他怀中的那片叶子,缓缓站了起来。

    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一如既往的安宁。

    没有异常。

    但是他愿意相信,这是何维桢给他的允诺。

    南宫冕慢慢地跪了下来。

    “此去固然有许多顾虑,会有忧心,身后之事也未可知。硕儿还小,妹妹因我还未放弃,宁潇隐的人现在在哪儿我都还不知道……我这样抛弃他们而去,我……”南宫冕的心里像是被揪着了一般难受,想要离开但又有牵挂的矛盾给予了他太多的苦楚,他也不再忍着眼里的泪水,而是让它痛畅地汹涌流出,将这么多年的苦与累一并爆发。

    许是情绪发泄之后会舒适许多。南宫冕擦了擦眼角,很不好意思地望着何维桢的名字。

    “让你见笑了……好像我都没怎么在你面前哭过……”

    “不过,也只有在你面前,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模样,卸得下所有伪装。”

    南宫冕起了身,在墓碑前郑重拱手。

    “此去北境,愿你多多庇佑我,让我得手,让我手刃拓颜!”

    “我必除去东凉最大祸患,换天下人一个安详平和、清明坦荡的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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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着大宛回去的时候,南宫冕心中不再像是前面来时的那般沉重了,所有的烦心在刚才被倾吐出来,其他的事情都不在他的心上,唯有出征一事,深深地萦绕在他脑海里。

    越是专心一致,越能够有所成真。

    没有杂念的。

    似乎就连大宛,四蹄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风,依然从他耳边刮过去,但他不觉得吹得痛彻心扉,相反的,他很喜欢这种在风中驰骋的感觉。

    只存在于年少时期的美好畅爽、无拘无束,如今又回到了他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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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起程时,校场锣鼓喧天。因为战事格外紧急,此次出征便省去了许多繁杂的仪典。

    南宫冕也只是又和南宫硕嘱托一番,然后便毅然转头,走到中军的队伍里去了。

    因为应战极其迅速,南宫冕亲率十二万大军奔赴北境战场的消息直到出征这日一早,校场哄哄闹闹的时候,才被民众知晓。

    许多人都不知道。

    包括南宫亦憬。她是作为局中人,却被瞒得最深的那一个。

    当她听到校场传来的声响后,当她得知今日她的亲哥哥要远赴北境并且极有可能一去不回后,她不顾众人的劝阻,冲出了玛瑙寺。

    等她一路奔波到校场时,十二万大军已经浩浩汤汤地出征了。

    而她,则被校场外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那是我哥哥……那是我哥哥……”亦憬哭闹着要冲过去,却敌不过禁卫军的层层拦截。

    “我是亦憬啊!我是亦憬!!”她努力拽着身前的那些个挡她的人。

    那些人没有听信她的话。

    “无论你是谁,你都不许进去!这是军事重地,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入内?!!”

    她不理会那人蛮狠的言语,只顾着自己,一边努力要往前冲,一边从各色兵种中找他的轮廓。

    可重重叠叠的,哪有南宫冕的身影?一个一个的,都是穿着甲胄的小兵。

    她一个都不认得。但是她不放弃。

    挣扎了近乎一个时辰,她疲了,累了,瘫倒在地,眼睛却一直盯着校场北边的大地。

    那儿有他最后的影子。

    她知道,南宫冕不告诉她,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可是,要知道,若是这样一直一直瞒着她,当她最终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她会有多崩溃?

    难道,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关心她吗?

    这般一想,犹如跌倒了寒冰之中,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要我了吗?!”

    她声嘶力竭道,却无人回应。

    这时,玛瑙寺的各位师太也已经赶到了,站在南宫亦憬的身后,不敢发一言。

    那是她的哥哥,是一直最宠最溺她的哥哥。可是他走的时候,居然连她的一面都不见。

    她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可悲的笑容。是几近疯狂地笑了起来。

    而眼泪却又止不住地往下滑,整个人后仰着,跌坐在地上。

    她的脸上,写满了悲凉。

    住持赶忙点了她的穴。南宫亦憬立即便晕了过去。

    众人齐齐地把她抬走了。

    回去的路上,偏生碰到了温皇后。

    一样是没能见到南宫冕的女子,却莫名对南宫冕的妹妹有了其他的想法。见她浑浑噩噩的模样,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态,竟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们要好生看着亦憬居士。她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这个事实是永远不会变的。这些日子她受的打击太大了,日后,就不要让她再出玛瑙寺一步,免得神伤。”

    “是。”众人齐齐应和着。

    于是,醒来后的南宫亦憬,被这道莫名的“旨意”禁在了玛瑙寺。但她似乎也不在意了,愿与永生永世与青灯为伴,抄诵经文,一来求得来世,二来为北征的哥哥祈福。

    一生就此过。

    她再也没能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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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北的南宫冕,望着远处的秀丽山川,甚至看着长在近处的成片的花花草草,他都不禁会发出好些感慨。

    毕竟人世间的美好,对他而言,也就只剩下了最后的岁月了。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险境,南宫冕没有胆怯,没有忧心,相反,他心中更多的是期许。

    多年前第一次在战场上纵横往来的感觉在尘封已久的记忆里被翻起,回想着之前一战成名的自己,心中的激荡又涌上来。

    想那年,青葱岁月正好,乌发高盘,手执一柄长剑,洒脱地骑在马上,厮杀也好,搏斗也罢,最终接连取下多位北秦将领的项上人头,博得满堂喝彩。

    如今,那种旧时的期许依旧在心里,慢慢升起,随着如烟往事再度被回忆。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战场,去那供他翱翔的地方。

    回头的那一刹,额间的一绺长发被飘然吹起,随着他的目光追去。

    望着他的建邺城,望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望着这个他反复来去无数、却终是放不下的故乡,也望向了他选择的那条路。

    转头扬鞭,奔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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