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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断念

    冲进来的那一瞬,这些亲卫们都被吓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愤怒到极致的南宫冕。他们见过沉思的南宫冕,见过冷峻孤傲的南宫冕,但更多的是见到温和如玉、谦卑有礼的南宫冕。而此刻,眼前发怒到极致的他,却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模样。

    南宫冕丝毫没有停下他的狂躁,将锦袍割裂成一条一条的丝状后心中的怒火并未减退,反而越演愈烈,那些被他埋葬在心底深处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在这一刻满满地涌溢到了他的眼前。

    抄起案桌上的那对白玉,狠狠地将它们砸在了地上。

    冰晶般的玉石在一瞬间变得粉碎,只剩下了龙头和凤头的案样。

    那些闯进来的亲卫们一声不敢吭,站在一旁。

    桌上的文书笔墨在下一秒皆被扫到了地上,端砚也被砸得裂了一个深纹。

    内心的火依然在胸中燃烧。南宫冕很勉强地控制了自己暂时的情绪,他撇下众人,径直冲到了马场,拉出一匹还没有卸鞍的黑马,飞身而上,向帐外奔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可以跟上。

    乘马向南飞驰在山间窄道中,一圈一圈地往不知名的泥路上驰骋。天色昏黑一片,唯有山间明月相照应,为其引路。

    直到心中那一股气渐渐消去了,南宫冕才勒马止步。

    许久未曾这般畅快淋漓地放松过了,独自驾马于黑夜之中,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

    南宫冕不清楚归去的路,但是无妨。拨转马头,轻轻捋了捋马的鬃毛,马儿很通灵性一般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奔。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格外闷。骑马出去一溜,南宫冕的身上已湿了大半,里衣都被汗水浸透。等到他下马回到营帐时,脸上仍然在不停地冒汗。

    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的军中老将都在他的主营里。

    看着意气风发、满头是汗的南宫冕边走进来边脱去披着的风衣,那些老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陛下……可是让我们好着急啊……”

    “吴将军急什么?”南宫冕说着,将刚刚褪下来的风衣递给了一旁的亲兵,从众人间穿过,绕过案几,坐在了椅子上。

    “你们莫非还不相信朕的本领?”

    南宫冕的语气轻佻,带着点挑逗的意味,完全没有了前面的怒气和莽撞。现在的他,在众人面前,倒是变得愈发可爱了。

    “呃……呃……”台下之人面面厮觑。他们心中的忧虑是存在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提出。

    “陛下深夜一人出营,怕是危险得很,日后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吧……”

    说这话的人,是武将中年龄最大的王都尉。因在北境军中甚久,对北境的一切都很是了解,连项影生都要景仰他三分。

    “朕自有数,多谢王都尉挂怀。不过,朕的能力,还希望王都尉可以相信。王都尉作为军中资历最久的老将,若是连您都对朕担心,那么面对数倍的北秦那虎狼之师,全军的气势又当会如何呢?”

    这些话,看起来很是有理,但事实上,南宫冕也心下知道,是自己把话说重了。毕竟一国之君深夜独自驾马出城,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何况是在战场。但为了达到齐心的目的,南宫冕不得不这么绝狠。

    “陛下恕罪……臣绝无对陛下有过任何的疑心……臣只是……”那王都尉连忙抱拳在侧,做请罪开脱状。

    南宫冕见他已躬身在地,便也不再为难他什么,连忙上前扶他起身,替他拭去额间冒出来的汗。

    “是朕言重了,还望王卿莫要介意。”南宫冕柔声道,继而又转头对众军臣说:“朕只是希望我们能团结一心,互相之间没有缝隙,这般才能够打赢这一场。”

    “是。”众将军应诺道。

    南宫冕又安慰了几句,便让他们回营了。

    其实不说,南宫冕也很清楚他们的决心和毅力。尤其是方才那位王都尉。虽然王都尉年纪大了,但是他想战胜北秦军的欲望被谁都强烈,因为他的儿子,就是那个和安临一起被困死在南安郡的王参将。

    杀子之仇,谁可忍?

    但是这么多天,王都尉的心一直都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失去爱子就更加怨恨和丧失内心,反而比任何人都要镇定。

    这是一个人当临深痛时的一种反应,化悲伤为了力量。

    帐中又只剩下了南宫冕一个人。

    方才地上破碎着的一切都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案桌上换了一副笔墨纸砚,原本被他抛在地上的那些文书也都一一被捡起、被摞成了一摞,放在桌上。

    南宫冕握着那支崭新的毛笔,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发怒,于是又喊来了在帐外把守的亲兵。

    “陛下有何吩咐?”

    “那包裹呢?”

    “啊?”那小兵愣了一愣。

    “北秦士兵送来的。”南宫冕耐着性子解释着,“人家送来了东西我不收,总得需要把它给人家还回去吧?”

    “啊哦哦哦哦,在在在当然当然……在下这就去拿……”那亲兵立马反应过来了,连忙去取了包袱。

    那包裹现在放在王都尉处。原本怕南宫冕见物便恼,于是让它从南宫冕的目光可及之处消失。

    包裹从王都尉处被领了回来,南宫冕再一次打开了它。锦衣被割成了一段一段的,但仍然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一对白玉佩静静地躺在锦衣的碎片上。

    南宫冕不想看到它。

    “那个北秦士兵怎样了?可有意识?”

    “回陛下的话,人还是有点糊涂,还没清醒。”

    南宫冕捻着手指,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起身,从自己随身带的物品里翻出一个小瓶子来。

    “护心丸。取一粒,让他服下。”南宫冕递给了那位亲兵。

    “是。”

    “他的马还在马厩吧?”

    “回陛下,那马在的。”

    “给马喂足饲料。把这个包袱和那个人都让老马给驼回北秦去。”

    “明白。”

    这亲兵领了命令便拱手告退。

    南宫冕转头望着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烛光,思绪飘向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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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三日,北秦便收到了南宫冕送回来的那个包袱,以及一个奄奄一息的士卒。

    自然,这是在拓颜的预料之中。

    可是他身边的人不知道。

    “可汗,这……”瑾瑜抖开包裹,见到里面包着的碎锦缎和碎玉,心不免颤了颤。

    瑾瑜跟着安合隋多年,也知道拓颜的脾性。这种情况下,拓颜免不了会一阵狂怒。

    瑾瑜极其紧张地看着拓颜。

    拓颜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拾起那两块碎玉,把它们在手掌里揉搓着。玉石断裂处的粉末一点一点地掉落,而凤身的那一块玉,还把拓颜的手割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大汗……”瑾瑜赶忙为拓颜找来一块白布,想要为他包扎。

    “无碍……无碍……”拓颜喃喃道,伸手阻止了瑾瑜的帮助。

    只见拓颜伸出舌头,狠狠地在伤口处舔了好几下,直到血止。

    “果然,血是咸腥味儿的。”他道。

    “我原本以为他会顾念旧情,不再和我做对。只要他下令东凉退兵,我必不再追击。这锦袍本想是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再穿上它来到我身边,我不仅放他一条生路,还此生绝不出兵东凉。可是现在,你看他的回应,显然是没有想要向我妥协的意图。既然这样,我也只好不念过往了。”拓颜摇着头,极其惋惜地感叹道。

    “可汗不必难过,”瑾瑜进言道,“只要能够把东凉拿下,不仅仅是南宫冕,还有整个东凉江山,那全都是大汗您的了!”

    拓颜听罢,眉头渐渐舒展,略带满意地看着瑾瑜。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前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你呢?你比安合隋能干太多了。”

    拓颜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谢可汗抬爱。瑾瑜生是北秦人,死是北秦鬼。更何况,当初瑾瑜被俘,也多亏了大汗您围歼了东凉安临将军全军,才救出了瑾瑜。这份恩情,瑾瑜没齿难忘。瑾瑜这条命,是可汗您给的。瑾瑜自然要为可汗付出全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的言辞如此恳切,声音格外雄伟洪亮,惹得拓颜都忍不住赞许地看着他。

    “但是南宫冕并非凡夫俗子,若不是他那皇帝之位太过耀眼,我早就想和他切磋切磋了。”拓颜转言道。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帝王之位,才更好地掩饰了他的实力,所以我们更加需要小心。”拓颜说着,小啜了一口茶。

    “虽然,我们有四十五万大军,对方手中只不过是十二万的兵力,在人数上我们远胜于他们,但是实际可以作战的兵,我们也只有三十万而已。更何况,我用兵的能力远不及南宫冕。他若是使什么诡谲招数,我怕是难以应付啊!”

    拓颜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再怎样讲,我们的优势依然明显。”瑾瑜赶忙接话宽慰道,“但凭这一点上讲,可汗的疑虑就该消去些吧?”

    “那是自然的。”拓颜欣慰地点点头,“我们的兵力并不差,这点我当然放心。但是——”

    拓颜话锋一转,他身畔的瑾瑜听得是一惊一乍的。不知道为何,这几日的拓颜格外地敏感和犹疑,这和在众人心目中那个向来杀伐果断的北秦帝截然不同。

    “但是……我还是挺替瑾同伤感的。他毕竟是曾经统领全局的人,可然后呢?从巅峰跌到深渊的感觉又有谁知道?”拓颜惋叹着,“他是那么骄傲飞扬的一个佑安王,结果回去以后居然被自己的亲哥哥囚禁,这种落差,论是谁都无法忍受的吧?”

    这一番话着实令瑾瑜震惊,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拓颜有一日居然会在这里,为他的敌手说话,还是一个想要亲手杀了他的敌手。心下惊讶之余,也在极力想着如何把拓颜的想法扭转过来。

    “你说说,我当时是不是就不该把瑾同放回去啊?我是不是应该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拓颜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不!”瑾瑜斩钉截铁道,“绝不!”

    “可汗请想一下,您当年顺着南宫冕的心意,将他放回了东凉,结果他今日毫不念及旧日恩情,反倒还想要来杀你;若是当年可汗将他留在了身边,那岂不是……岂不是……”

    拓颜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劈过一般,顿时惊醒。

    什么养虎为患之类的词语拼命地往他的脑海里钻,他第一次发现,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什么此生共度,什么难忘春宵,简直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从头至尾,面对着自己,他都不曾有过回应。

    起初以为是他性子孤傲清冷,天性如此,便从不计较。原来,他从来就没给自己一个好脸色看过……

    拓颜的心里没有愤怒,只有心疼。

    失恋般的心疼。

    拓颜闭上了眼。

    脑海中蹦出一个画面。

    自己半躺在龙塌上,一个肌肤如雪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听得自己张口道:“你可愿,跟随我?”

    那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剑,只见他挥剑指着自己,从喉咙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永不。”

    拓颜心中一颤。

    这么多年不见,你可还好?这么多年,听说你吃了不少的苦,可是真的?你可知,我这些年,一直处于一种深渊,一种没有你的深渊。我不断地侵扰你东凉,只是为了把你引出来?你的一切,还和十年前一样吗?

    拓颜脑中不断翻滚着这些问题。

    但是他知道,这些话,他再也不能问出口了。

    当下只得硬着心肠,为了北秦,为了河西郡的十万人家,拼得一番。

    既然你不顾往日情感,那便和旧日一刀两断。

    拓颜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传我令,明日出兵,直捣东凉北疆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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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完结了,赶稿子赶得有点疲累,又上了全天的课,神志不清了。有些语句不通的地方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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