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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汴西城

    午后的汴州,热的厉害,人们大都缩回家里,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

    路边的虫,叫声也变得无力起来。只有树上的雀,却是听不出慵懒,不厌其烦的拉着嗓子叫着。

    孩子们仿佛从来不需要午睡似的,格外的有精神。对街家的老大,挎着一匹粗布衫,蹬着一双草鞋,攥着巷口家丫头的手,撒欢般的在前头跑着。家里老二跌跌撞撞的追在后面,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啃泥,却也是不哭,扭身爬了起来,张开双臂接着追着哥哥跑。

    一口磨盘粗的的大柳树当街立着,只见长了一半却扭了腰。那叶也个个扭了腰般,婀娜着,小小的叶尖勾着绿意,挠着谁的心。

    柳树下架着卖猪肉的摊,屠夫的婆娘裹着脏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衣服,漏出半个绛红色的胸脯,袖口和肚皮上那块破布已被擦的锃亮。婆娘攥着一把蒲扇,扇着肉上的蚊虫,嘴里骂着娘,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腔。屠夫的刀躺在案板上,屠夫睡在后边的摇椅上,一柄略大一些的蒲扇盖在脸上,略微掩盖住了呼噜声。

    树荫的另外一侧,是一个卖箩筐与草鞋的小摊,摊主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穿着一件不知能不能唤做衣服的东西,只能看出是各种各样的布头拼凑起来的,怕是他那在别人家做布衣活的婆娘偷回来布头给他做的罢了。脚上勉强挂的草鞋,用两根草绳绑在脚上,仿佛再走几步鞋底就要塌下来,也不晓得穿了有多久,仿佛是他最珍贵的宝物一样,不舍得扔。那老头盘腿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眼睛咪咪成一条缝,闪着光的胡子有规律的抖动着,确是不知道嘴里在哼着什么。老头手里也不停歇,手中的稻草叶穿梭如飞,只怕是一日间卖的却不如他编的多。阳光跳跃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打在他坑坑洼洼的脸上。这年岁谁又会穿这草鞋呢,而那穿草鞋的人谁又没有这一门手艺却要来他这里破费呢。

    路两侧立着黄泥墙,黄泥脱落的七七八八,露出埋在墙里的稻草。两张告示并排贴着,整整齐齐,完完整整,想是刚贴了不久。

    不晓得过了多久,巷子口传来了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马蹄声。片刻后,只见转进来三人,牵着三匹高头大马,一前两后。为首那人凤眼剑眉,鼻梁微挺,脸颊没多挂一丝肉,清俊的很。两只耳朵盘附在脸两侧,兜出来一对圆润的耳垂。没留一点胡须,却也绝不像一白面书生。着着一身紫衣,是上好的绸子。牵着一匹黑马,通体发亮,像是涂了蜡一般,唯有左蹄是一抹雪白。再看,又是耳若竹枇,目似悬铃。

    后面两人,左边一人生的十分雄壮,豹头环眼,两条眉毛月牙般,挂在额头下面。双颊隆起几层凶肉。鼻梁高挺。一圈短胡围在嘴边。左右手看似有千斤之力,穿了件粗布短衫,露出双臂来,双臂均是绘着纹身,却是两条青色大龙。腰间则又环了一圈粗布,不知何用。站在那同小山一般。身侧也是一匹黑马,也是黑里套黑,亮中起乌。马屁股上搭着一件包裹,沉甸甸的,想是那金银之物。

    余下一人却是生的贼眉鼠眼,两颊紧缩,全无那两位的英雄之样,着实不像好人,倒是像梁上飞贼脱了黑布衫的模样。只是那眼神间却也英气毕露,不敢说是善是恶,但想必也是英杰。伴着的却是一匹白色瘦马,与其主人倒是略有相似。

    三人三马,从巷口转进来,不紧不慢,也不言语。巷间的孩子还在追逐着,卖肉的婆娘还在骂,屠夫睡的结实。那老头还在编着草鞋,头也不抬,扫在脸上的阳光,却是让那沟壑显得更深了些。边镇的人,谁又在意一两骑马的人,不过现在又有几人记得这还是个边境重镇。

    三人径直走向了巷子那头的酒肆。为首一人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那糙大汉子却是对追逐着的孩童颇感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脸上勾勒的,尽是笑意。余下一人低着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般。脚步倒也未曾落下。

    酒肆立在路的尽头,无牌无匾,只有一支酒字旗在空中摆着,早就褪尽了颜色。酒肆门前立了几只拴马桩,槽子里面堆着一摊腐烂的干草,隐隐发出作呕的气味。午后燥热,偌大的酒肆却是空无一人,莫说是酒客,就是掌柜的也不见了踪影,想是去了哪里寻欢,只有一个小二缩在角落里,似睡非睡,嘴里哼着小调,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三人行到酒肆门前,为首那人瞧了眼这空荡荡的酒馆,皱了下眉,叫了句“小二牵马”就将那缰绳朝天一扔,径直走了进去。那马倒也通灵,竟自己朝着那马棚走了过去。

    那小二慌忙爬了起来,跺了跺麻了的脚,弓着身子,瞧三人奔向哪张桌子,赶紧奔了过去,左手拎起放在地中间的茶壶,右手拽起摊在右肩的抹布,将桌子这么一抹,接着在裤子上这么一擦,右手一旋,却是“啪”的一声,在空中打出个花来,这抹布又乖乖的躺回了右肩上,同时这茶壶也平平稳稳地的递到了桌子上,没渐得一丝出来。

    “几位客官要些什么,小店有上好的肥鸡肥鹅,掌柜今晨又送得半只猪来

    “可有鱼做来吃吗”,为首的紫衣男子问道。

    “鱼倒是有的,前日送来的大鲤鱼,不知客官倒是怎么吃。”

    “没得鲜鱼了吗?”

    “若说鲜鱼,只是几位来得不巧,若是前几日来,莫说刚开江的大鲤鱼,就是雪花似的大好肥牛肉,都来的几盘。只是如今倒是没有。几位也见得,城中这般光景,那新鲜鱼肉菜蔬须是只能几日一送。而大多当日便被城中大户购走了,怎么留的到今日。”

    “也罢。”三人商量了下,点了盘熟菜,又点了十数个猪肉包子,另外要了条大鲤鱼,做的两吃,又抽出鱼骨来熬汤。

    “小人看客官远道而来,想是十分疲惫,可要烫几盏酒来。”

    “你这,可有上好的土窖春?”,仍是紫衣男子搭话。

    “客官说笑了,汴州的酒楼里,哪个没得土窖春,只是看客官怎么个好法,若是说好,便是齐都彭城泊海楼的酒也未必抵的过小店的。但客官要是想喝正宗的,便是把这齐地的酒楼走上一圈也怕是喝不到。”

    “此话怎讲。”

    “客观有所不知,这大小酒楼卖得土窖春,若说交予外地往来客商,或是那些只为饮酒而非品酒得客人来说,倒也是足够了。只是对那些真正品酒的人来说,与那正宗的土窖春还是相距甚远。都说小城东去五六里,汴州城外有个赵家庄,那里的的土窖春却是一绝,方才对得起“正宗”两个字”,小店的酒也就是给来来往往的人尝尝鲜,却是不敢给公子们这样有身份的人。怕污了公子们的口。看公子们的衣着和口音,应该是北方来的有身份的人哩,还是先去赵家庄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为首的紫衣男子皱了皱眉,确是勾起了兴趣。

    “俺哥哥要喝,他若是不给,杀进去抢他个干净”那大汉插嘴嚷道。紫衣男子只是转头一瞟,竟吓得那大汉慌忙闭嘴。

    “没没没,小的嘴拙。只是都说,那赵家庄主古怪的很,又有权势,若是想给你,便是千坛万坛也不足道,若是不想给你,就是黄金万两也买不来一滴。三位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小的下去给三位爷看马。”说着便要想走。

    “等下,我想问下,这一路过来,仿佛荒凉的很,街上没见得几个人,酒楼竟也没人相聚。墙上贴的禁足的告示,这是为何”

    “这。。。”

    “你莫要害怕,我们是从赵地来的,只是游玩而已,好奇想知道罢了。”那紫衣男子说着,顺手拿了块银子丢在桌上。

    那小二见几人的确是北地的口音,又瞧了眼那块银子,足有二三两,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前几年,汴州调来了虎威将军,来了没几日便定了规矩,让城中的大户都迁到了中牟去居住,说是一旦敌军来犯,过了开封就是汴州,汴州也要做军事重镇一般管理,什么酒馆青楼都搬走了,晚上过了申时路上就不得有行人往来,辰时方可出户。酒楼内除巳时和申时不得聚众,城中不可有丝竹之声。若是拿住了都要定罪入大牢的。我们这汴西更是如此,将军府就在汴西城,还有三日一查五日一点,居住在城中的人都要报名在册。城中铁器马匹都要登记在籍。若是来往旅客出入城时也要登记。想必几位爷也都见过了。”

    “如此大动干戈,那城中富户就真如他所要求的,尽数搬走了?”

    “我的老天爷哟,哪敢不搬啊,若是不搬不出几日便有几队兵丁,着着重甲,配着刀枪,携着弓弩立在门前,又是喊号,又是操练。门都不敢出的,夜里也不停,火把照的呦,比白天还亮上三分。”

    “就任由这么折腾?”

    “嘿呦,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听说现任太爷的儿子,堵在将军府门口要说法,被拖了进去,好一顿打,打的半死不活。后来是刺史老爷求爷爷告奶奶才给抬回去的。”

    “此人倒是一视同仁。”紫衣男微微一笑,接着说:“如此戒备,难不成要有战事发生?”

    “这等事情,小的怎敢猜测,只是已有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上次还是俺太爷爷活着的时候。这些都不让俺们说的,私下议论,也是要抓起来的。”

    那紫衣男子摆摆手,小二拿了银子赶紧溜了下去。

    “你们怎么看?”

    “这人却是不简单,来日若是与我等为敌,倒是心腹大患。”那瘦脸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到也未必,说不定是哪位权势家的痴儿,读了几本破书,饶是以为自己学足了本事,却来这里任着性子胡搞。”他又补充道。

    “现在说都还太早了”紫衣男子摆摆手,也压低声音“若是有空,倒要登门拜访下。”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马嘶,同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