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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威将军

    三人丢下手中的东西,奔到门外,只见三匹马都悠然的站在马棚中,若无其事的理着鬃毛,旁边立着目瞪口呆的小二,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还有一人当街躺在地上,挣扎的往起爬。路上还是那几个人,自顾自的,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这!这!这!”

    紫衣男子忽略掉呆立在一边的小二,径直走向了滚倒在街上的男子,瘦脸男子快步抢在前边,抓着当街男子衣领,只是轻轻的一拎,那人竟就站了起来。

    只见他面带惊恐,身子瘫软的像一摊烂泥,一面疯一样的摆着手,一面叫到:“不是我,我没干没干!”

    瘦脸男子笑了笑,瞧了瞧紫衣男子,得了示意,便松开了手。那人又摊在了地上,疯了般踢着腿向后挪。紫衣男子从胸前掏出一点银子,丢给那人,说着:“拿去买完酒喝,别再心生邪念,我那神驹岂是你能近得。”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了酒楼。那人拿了钱,瞪大了眼睛,却也是吓得魂不守舍,瞬时跑的影都没有。

    “几位爷果然不凡,坐下的马都是天生的龙哩。”小二搓搓手凑了过来。“不过那人也了不得,挨了一蹄子,还好端端的,要是小的我,心肺都给踢出来了,哪还有命在。”

    “他?他不过被吓得罢了,我那马只是长嘶一声,扬扬马蹄就足够吓退一般人了。”男子也不瞧不知所措的小二,又扔了块碎银子过去,转身站了起来,说了声“你们快吃,吃过了好赶路”,就走了出去靠在马棚的柱子上,不知道在瞧着什么。

    “小二哥,你怎么不寻些人来,拿那贼人去衙门领赏钱?”瘦脸男子也不再吃。那糙汉子却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一只抓着包子,另一只手端着碗恨不得能多塞进两个。

    “不敢、不敢。。。”

    “怎地抓贼来也要挨板子么?”瘦脸男子戏谑说道。

    “没没。”

    “虎威将军,他的府邸也在这汴西城么?”

    “啊?”,小二被眼前这位爷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彻底问昏了头,“没没,虎威将军府在汴梁城里,听说是正德年间皇上御赐的哩,现在这,原来是位老将军的府邸,前几年便成了将军府,具体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小二也不敢多嘴,弯了个腰,说了句“二位爷慢用”便又缩到角落里去了,三位爷英气太足,一起待久了伤身子,还是多瞧瞧这几两银子来的实在。

    “戎马世家,功臣之后。”瘦脸男子一字一顿。

    戎马世家?功臣之后!将军却不这么想,戎马算不得世家,功臣更是谈不上功臣。

    汴西城将军府正堂,黑漆漆的,窗子都开着,却被侧屋挡住了阳光。曾经有个算命的疯疯癫癫的闯进来,叫喊着风水不好,要出灾祸,却是被将军一顿棒子打改了口,说道这般构造定要出大富大贵之人。

    后来将军夫人请了宫里的占卜师来瞧,也说是不吉利,说左右房屋是不宜高大于厅堂主屋的,左右房屋高大于厅堂主屋,就是君臣乱了,主次不分了,臣欺君,次压主了,犯上作乱了,奴大于主了,出叛逆了,总是有不吉而凶了。而且这样的房子,向来长辈多疾苦,儿孙难周全。将军却是一笑了之,说之前的刘将军在这呆了六年,不也是儿孙满堂,官至太尉。若再有人要说,将军就闭门不见了。

    此时,将军正坐在正堂上批阅公文,一盏铜灯忽明忽暗,映出将军的影子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将军背后的架子上挂着齐帝御赐的宝剑。代表身份的将军印随意丢在了台子上,棱角有些磨平了。将军的太爷爷当时就是虎威将军,这印符由他太爷爷传给他爷爷,他爷爷传给了他爹,本来在他爹死前是传不到他的,只是前些年他爹染了风疾,上表致仕,赋闲回家养病,这虎威将军变成了他,又领汴州刺史,左神武大将军,同时还挂着个军器监的虚衔。

    百年之前,那时候将军的太爷爷不过一个四品的折冲都尉,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皇上赏识一升再升直至右卫大将军,后正熙年间河南大疫,皇帝病危,太子孩童年纪,病榻前唤三文三武共六人为托孤重臣。先帝病榻未凉,唐国举国进犯,三名托孤将军均有疫在身,军中有能力者或老病,或无威望。最后是将军的太爷爷,拖着半死之身,抬棺赴阵,挂帅出征,先挫唐军于雍丘,后败其主力于陈留,阵斩十万,获旌旗刀甲不计其数,骑驱百里,立马荥阳城外,威震华夏,自此唐人不敢东望汴梁。

    当时小皇帝正读三国,感长坂赵云之勇,为彰显将军太爷爷救国无限功勋,赠其虎威将军封号,拜尚书右仆射,实授食邑千户,子孙世袭。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举家男丁弱冠之上皆有封赏,驭五马,同诸侯礼。小皇上亲登一米高台授印。后隔年围猎,领百官,与天子同驾,如此殊荣,举世无二。老将军寿终后,赠太尉,追汴州都督,赐斑剑、羽葆、鼓吹,陪葬皇陵。

    虎威将军也自此改为世袭,在军中但闻虎威将军四字,无人不肃然起敬。到了民间,自然是各种传说不厌其烦,白虎将星转世,西楚霸王再生,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到了将军爷爷这辈,做到了尚书令,比他爹更胜一筹,大权在握,统领三省。将军爷爷五十岁方得二子,同胎所生,长者便是将军父亲,官拜太子少师,彭城尹。而将军的叔叔不好军旅无意仕途,偏偏喜好农桑,平平淡淡做了个富家翁。

    将军唤做付青文,还有个哥哥付青书,几年前疫病死了,于是他成了家里的独苗。可惜这虎威将军倒是要传不下去了,将军今年三十五岁,却只有两个女儿,将军夫人怎么也生不出个带把的来。佛也拜了,山也爬了,香也烧了,药也吃了,这回倒好,连个妞也生不出来了,亏了装神弄鬼的和尚溜的快,不然将军夫人定要在他那光头上栽出几挫毛来。

    后来,夫人也断了自己生娃的念想,放出话来,谁家有好姑娘,都可以来说媒,给将军纳个妾室,可惜来的却又都被夫人轰了出去。

    夫人倒是相中了李司徒家的闺女,说是屁股大,能生儿子。可惜人家看不上将军。人家府里传出话来,说是小姐还想再读两年书。街上倒是有谣言传出来,说将军昼夜与兵器相伴,消耗了阳气,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来。

    而这时将军也收到了一条嫁女儿的消息。

    “燕王与唐王通婚,燕国昭平公主嫁唐王。”

    这在将军眼里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晓得他的准备就快派上用场了,战争快来了。分久必合,百年来华夏诸国相安无事,俨然像是个笑话。齐国上下都称赞将军祖上旷世之功,将军却不以为然。他倒觉得他太爷爷压根不会打仗,不懂兵法,不知谋略,纯粹是靠着一股血勇打赢的那一仗,当时唐军的主帅万万没想到如此关乎到国运的一战,对面挂帅的是一个二傻子,不顾大局,不看头尾,就是集中兵力找准一点猛攻,结果真的把唐军冲的七零八烂,只不过齐国也是元气大伤,数十年难有动作,跌下中原霸主地位。

    付青文自幼熟读兵书,他一直想,若是让他来指挥那场战役,一定能找到完美战略,到如今齐国旗帜早已飘满长江以北。

    将军拍了拍来人的肩膀,那人抬起头来,露出左脸上骇人的深坑。

    这人!没有左眼。

    “去吧,告诉召兴,有消息立刻来报,也是时候准备。。。”说到这里将军摆了个手势,手指向下一摆。独眼手下心领神会,抓过刚刚递上去的纸条,团了一团塞进了嘴里,告了声退就要走。

    “慢!”

    “小的明白,小人进府来没人见到,小人走的后门。”

    “去吧。”话音未落,独眼手下隐没于黑影之中。

    将军随手将笔丢在了书案上,走下台阶。衣袖带动的风吹动了堂下的蜡烛。一把眉尖刀赫然立在地中央。碗口粗的刀杆,环着一条龙,两只前爪护着刀刃,一条龙尾绕制刀尾化作一个偌大的虎头,若是挨上一下,不死也难。

    将军抚摸着爱刀,手指划过刀刃。难道就要手持这柄刀捍卫山河,斩敌于马下了么。

    将军的刀每年都要见血的,这是规矩。即便没有战事,每年年初都要用鲜血擦拭刀刃,这叫“喂血”,向来都是死刑犯的血,也可用羊血或者白色公鸡的血。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说是为了让刀魂不老,付青文知道这都是放屁,可是拗不过他那固执的爷爷,也只得任由他们去折腾。

    五岁习书,七岁学武,这柄刀也耍了有快二十年,却从来没上过战场,莫说是他没上过战场,就连他爹出生就在军营里,当了四五十年的将军,也没见过两军对峙的壮观场景,就连个剿匪的机会都没有。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边境安定。怕是百年前打乏了,打累了。可他清楚,天下还是要乱起来的,华夏大地四分五裂,自安史之乱以来,快千年了,分久想必也该合了。也该用鲜血喂喂刀了,喂喂各国君主向往天下,向往权利的血口。

    师傅告诉他这刀早晚派的上用场的。

    他出生那年,有个老叫花子在将军府前撒泼,吵着闹着要见将军,也就是他的父亲。那老人见了将军,只是丢下了他抱着的那件被麻布紧紧包裹的东西,说了句,此子当为我徒弟,便疯疯癫癫的离去了。那包着的正是这柄眉尖刀。

    然后便是他七岁那年,一个白衣老者登门拜访,眼尖的管家认出来这便是当年赠刀的老者,当天他便拜了师,老者也就留在府中,教他刀法,剑术,教他行军布阵之道,奉上御下之理。他学的勤,学的也快。师傅告诉他这些最终都会派上用场。他学了五年,足不出户,每天就是在后院和师傅待在一起,直到他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拿着木剑来到后院,却没见到师傅,只见到师傅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把师傅会的都学到了,师傅也就走了,师傅要去给他收个师弟。等他能双手舞动宝刀如风的时候,他已回来看他。可是这几十斤重的眉尖刀,他几经耍了二十年了。

    这刀,见了三十多年的血,而由他持这把刀杀人,却是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人惊恐着拼命蜷缩着,可惜四肢都被绑着,逃不了,也躲不了。他闭着双眼,狠狠地挥刀砍了过去,不知道砍到了哪,不晓得死了没有,丢了刀头也不回的就跑了。他不是怕,他只是害怕那眼神,那哀求的眼神,又怕那凄厉的求饶声。他只是不懂为什么要用活人,用本国的子民,来锻炼他的胆性,哪怕是个死刑犯。

    后来父亲也没难为他,如今真的要上战场了,自己,应该不会畏惧吧,将军默默问着自己。

    汴州西门,三个人匆匆而来,却是刚刚城中酒馆那三人,在登记簿上写了名字,翻身登上了马,转眼间便看不见身影了。

    赵阿三,怎么瞧也不像那华服男子的名字,城墙上一个穿着布衫的人攥着手里的登记簿,盯着远方,只可惜除了一片平地什么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