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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独轮马车

    太阳偏了半边天,阳光斜着打在立在庭院的刀架上,影子拉长到极致。刀架清理的很干净,但也看得出时代的影子,接口处是常年浸泡在雨水里腐烂的痕迹,刀架上一把刀也没有,却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痕,横梁几乎被砍断,只留下一丝相连。

    影子延伸着,延伸着,爬上了门前的石椅,与其说是石椅,不如说他是一块石墩,圆柱形的大理石墩。刚刚好四块围绕在一个石桌四周。石桌的头顶搭了几根竹竿,爬满了葡萄藤,几串黑泽泽亮晶晶的葡萄悬在石桌的上方,圆润的葡萄丰满的仿佛要爆开。葡萄的高度刚刚好,坐在石椅上一抬手就摘得到,却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在桌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四只茶碗立在四边,洁白如玉,宛如姑娘的脸,簇拥在其中的是一只邢窑白瓷茶炉,釉色洁白莹润光亮,白中泛青。五个一起置放在一个翠绿的竹托上。青白相称更是好看。

    葡萄藤一路蜿蜒,爬上了房子延伸出来的廊檐上,趴在上面。朱红色的廊檐上挂着一排金丝制成的鸟笼,大多是空的,只有两个里面却是有两只鹦鹉,只有巴掌大小,亮绿色羽毛闪着光,一个妙龄姑娘立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几个空笼子,梳着个双丫髻,显然是个丫鬟,但穿的却是上好的绸子,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也穿不到的。

    庭院的一隅有一处小池塘,池水清澈见底,池中有几尾金鱼。水面犹如一面明镜,将庭院的美景尽收其中。池边栽着几丛莲花,粉红的花瓣轻轻绽放,宛如精灵在水中起舞。四周围着白玉栏杆,也是出自巧匠之手。

    上了台阶,屋子里亮堂堂的,采光极好,六把紫檀木的椅子按照规矩摆在两边,擦拭的极为干净,都亮着光。堂上摆着一花梨木书案,放着一方端石砚,摆着一块徽墨,坚如玉石,表面光洁,细纹如发,光泽隐现,气魄浑厚,却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墨,笔海里立着两只玉笔,均雕着花鸟纹,再瞧那笔毛,尖、齐、圆、健四德占了个齐全。

    书案的左上角,躺着一封拆开的信,信纸早已被抽了出去,外封上面却是空无一字。上面压着一只白瓷莲花灯,那莲花雕琢的极为细腻,几片莲叶各自婀娜。

    而此时,在案前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拎着一只竹笔,研的是这方绝佳的墨,伏在书案上专心的抄着黄庭经,字迹十分豪放,分明落笔到提笔,丝毫不讲究,写的却又颇具筋骨。

    又不知写了多久,却是写到了一句“物有自然事不烦,垂拱无为体自安。”中年男子不耐烦起来,立起身来,骂了一句“尽是放屁”,把笔随手丢在旁边还未用的宣纸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墨汁在宣纸上氤氲开来,化作了一尾鱼。

    “来人。”

    屋外擦拭鸟笼的丫鬟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了进来,低头立在旁边,唤了声老爷,低着头等着吩咐。

    “怎么是你,来福哪去了。”语气中微微有着一丝不满。

    “三少爷和秦师傅今天下午带人进林子打猎去了,把来福也给叫了去,来福走之前叫我来听老爷使唤。”

    “好个奴才,走了也不来请示一声,等他回来打断他的狗腿。”说完男人将手背过身去,踱了几步,摆了摆头,示意丫鬟收拾书案。

    丫鬟微微点了个头,快步的走向书案,步子里稍微透露出一丝慌张。男人瞧着弓着身子整理书案的丫鬟,长得却是十分标志,雪白的皮肤,妙曼的身段,莫说与平常家的小姐作比,就是与那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里的清倌人,还多着几分清纯。名字叫的也雅致,唤做雨荷,是尚书令家大公子给起的名。

    也是巧了,当年家里的管家买来的一批奴仆,却唯有这个丫鬟还没有个正经的名字,那日刚好祝家来人做客,当时还是个五品散官的祝忠才带着十岁的公子祝之闻来庄子上拜访,席间谈到这事,便说让祝公子起个名字,十岁的祝之闻犹豫了一会,瞧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说:“我今日刚好读了义山的诗,里有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今天席间却看到一株哭荷,不如就叫雨荷怎样。”众人齐声叫好,名字也就定下来了。

    近些年来雨荷长大了,模样却是越长越标志,胸脯也不像当年那般平坦,若不是自己从中做阻,有意保护让她跟在大夫人身边,怕是早就被自己生的那不争气老三给糟蹋了,那汴梁有名的色坯子被自己设了禁足令,不能进城。既然不能去城里的青楼找那红倌人,就只能在家里的丫鬟身上寻乐子了。

    前些日子雨荷险些就被那登徒子搞到床上去,幸亏了他及时赶到,一顿棒子把老三打的抱头鼠窜,他边追边喊:“老子赵家庄养不出你这样的色坯子。”赵三边跑边喊:“只是大妈妈管你管的严而已。不然不知要多多少个姨娘。”

    都是这些年惯坏了,赵三当年出生的时候,生母难产死掉了,赵三从小便是跟着大妈妈,也就是赵庄主的正室夫人长大,考虑到这点,赵庄主就对这个儿子格外宽容。

    正室夫人教子极严,但凡有一丝有违礼节就要罚不吃晚饭。

    后来大些找来的教书先生更是严格,赵三又不喜读书,每天一顿戒尺是逃不掉的,有时打的重了,挣脱开发疯一样的跑,被拎回来立在角落里抽泣着背书。小手打的通红,下了课丫鬟们给涂上药膏,方便明天再打。

    每次他想劝一劝总会被夫人一通臭骂怼的哑口无言,他小时就大字不识几个,文章没读几篇,的确也是该让孩子染一染书卷气,后来教书先生病了,再寻来的多少都有些不称心,久而久之就不再找了。

    若是月蓉在,我现在会不会更好一些呢,赵庄主心想着。赵庄主娶了两个老婆,正室夫人贤惠,却没什么大见识,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为赵家生了两个儿子,月蓉则是当初一并来的通房丫鬟,虽是个丫鬟,却有一般男子没有的见识,稳重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先前产下了个丫头没活下来,后来难产,留下了赵三去了,也留了个赵鉴这个名字,希望赵庄主以后看到这个名字,就像看到一面镜子,遇事稳重三思后行,改改毛躁的毛病。这点她生前可没少费口舌。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把赵鉴培养成个人才,虽说家业还是要给老大的,但是南方发展的家业,还需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况且他们赵家的志向不止于此,可惜这小子不争气,来来去去仿佛老二成了心里所想的样子,老三却越发越离谱,天天进城和那些花花公子混在一起。前些日子又闯了祸,险些把人给失手打死,对面还是县太爷家的独苗,饶是老赵混的开,达官贵人认识的不少,也算颇有地位,保住了赵三的狗腿。一怒之下老赵给赵三下了禁足令,不让他进城。这些日子,赵鉴倒也乖巧,能读些书,安分不少。

    赵三馋雨荷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若是普通的漂亮丫鬟,给了他也无妨。可是这几年几个儿子各自远走,家里靠谱的老仆派走了一波一波,留下的能办事的,不剩几个,其中雨荷来福两个,来庄子里都不过几年,都不是家生子,不能当做心腹人。不过以他冷眼旁观,这两个人郎情妾意有些日子了,不如做个人情,给两人配个姻缘,让他们感恩戴德,若再生个娃,他们就和赵家庄绑在一起了。至于赵三,还是寻个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上门提亲比较好。

    眼见雨荷收拾好了书案,正要退出去,赵庄主心想择日不如撞日,赶紧叫住她;“雨荷,我看不如将你许配给来福如何。”

    姑娘雪白的俏脸上浮起一丝绯红。

    “怎么,不愿意么?”赵庄主假意皱眉,却是满脸的戏谑。

    “奴婢,奴婢愿意。”雨荷慌忙跪倒在地,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连口答应。

    “来日我让夫人为你们操办一下,庄子西边有两间空屋子,你们就搬去住,不必再住在下人们的屋子了,以后你们就是家里人。”

    “多谢老爷!”雨荷伏在地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奴婢不敢劳烦夫人。奴婢。。。”

    赵庄主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听他废话,雨荷机灵的闭上了嘴,站起身来寻个角落偷乐去了。三少爷虽说经常揪着她不放,但顶多也不过摸摸小脸,搂怀里调戏两句,哪怕那天被背到了床上,在一个房间里关了小半个时辰,三少爷也就是拽着她的手讲了半个小时故事,反倒是她自己有几分期待,再后来就是老爷一脚踹开门追着三少爷跑了半个庄子。

    至于在其他的姑娘那,也未曾听说三少爷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伺候三少爷的丫鬟说他有色心没色胆,雨荷看不过是三少爷不想罢了。

    赵家刑此时想的则是另一码事,这两人应是感恩戴德了,一般人家发现奴婢偷情,想必重则大棍敲死,轻则赶出家去,这种不纠罪责反而直接成全两人的便是打的灯笼也难找。

    家中,需要些得力的人啊。这种捉襟见肘的无力感,已经困扰了赵家邢许久了,小家族便是生意做的再大,家业再大,根基与大家世族来说差的实在不是一点半点,况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家族,今日家道兴旺大家都追随于你,他日家道衰落便作鸟兽散,谁会把家族的命运绑在一个轮子的马车上呢。

    他娘的,一个轮子的马车,赵家邢越想越郁闷。若说世家大族是装着铁车轴的,架着八匹骏马的车架,他赵家不过是一个破木板凑成的独轮的牛拉木车罢了。管他什么君主更替,国家兴亡,王旗更换,世家大族的利益就没见得变。管你天下姓张姓李,坐稳那个位子都得借他们一手力,而自己这种没大根基的,死了还会有的。他们的祖上都是贵族,老子的祖上,他娘的,是个杀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