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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7)

    “水里面有鱼网,这个时节还能捕到鱼吗?”陈启注意到宽阔又清澈的江底放置了绿色的细密的渔网,以前和朋友来这儿玩有看过渔民打渔的情景。

    丽梅说:“能的吧,他们捕到鱼会拿到菜市场上去卖,这种在江里自然繁殖的鱼比人工养殖的要好吃的多,肉质更加鲜美。”

    “可是我吃鱼的时候总怕鱼刺,所以也不太吃。我还是觉得以前夏天我们在这里做的螺丝煮成的汤好喝。”

    “螺丝汤营养可丰富了,里面有铁和蛋白质,可以除湿解读。但是光喝汤也没什么意思,你都不带吃螺丝肉,还让我们把吃剩下的螺丝壳不要丢掉。”

    陈启觉得吸螺丝太困难了,自己憋红了脸也吸不出,看别人凑近嘴边轻轻松松就吃到里面鲜嫩的螺丝肉了。但光是喝汤也已经满足了。

    至于收集螺丝壳是陈蓉的主意,她想那他们串项链、做首饰来玩儿。但夏日天气炎热,没一会儿螺丝壳就发臭了。

    “你们觉得,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好,还是像今天这样,大家坐在一起各怀鬼胎好?”

    丽梅突然问。

    陈启和陈捷知道她未必是真的在问,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抒发内心的苦闷。

    “如果我们家不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好好的,家庭和睦一点,我们就会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年夜饭,看春晚。你们要玩烟火就去买来玩,想跟朋友吃什么东西也只管买来吃。我呢,吃完年夜饭,收拾完东西,就跟你爱晓阿姨去村里面逛逛,跟朋友几个打打麻将,聊聊天,或许大家会去KTV唱唱歌。今天过年,反正要守岁的,回来的可能也比较迟。但是现在呢?当别人一家和乐融融的过年时,我们加上演戏一样,硬是要这么多人坐在一起,过年的快乐不但没有,反而给人添堵。”

    她揩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刚刚在饭桌上都没有吃多少,晚上我给你们煮面吃,加香肠、姜末、葱花,做你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酱油面。我也好多年没做过了。”

    丽梅见陈捷都没什么话说,又想起今天的事情,于是过去找他说话,“阿捷,今天下午你在大姨妈那儿帮忙做饭?”

    陈捷察觉出她脸色有些不对,“我哪儿会做饭,她把我拉去说教我做一道菜,那时候你在和二姨妈聊天。”

    “就是那道深海黄鱼,对吧?那你学会怎么做了吗?”

    “怎么可能学得这么快,看一遍就会了?”

    丽梅的面目略有些浮肿,两颊上生了一些浅褐色的蝴蝶斑,头发有些蓬乱毛躁,发质也枯,不似陈捷记忆中的丰厚柔顺。她这两年在外面工作,偶尔回家低头做事的时候,嘴会不自觉得嘟出来,破坏了她原本美好的唇形,使得她看上去像一个不认识的人,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切,都叫陈捷不舒服、不痛快,又说不得。憋得心里很难受。

    丽梅颇有些不满,“下午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成那样也没人来帮我,你爸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过来的时候,我也没让你做别的事,生生火就好了,结果你去接完你姑姑人就没影了。你要是都不帮也就算了,我一个人累着也没什么,结果你居然跑去帮你大姨妈,还好后来你二姨妈帮我做菜。就算别人家吃山珍海味,我们家吃糠咽菜,也不能嫌弃自己家。”

    陈捷懵了,脑子又空又轻,“妈,我什么时候去帮着大姨妈了?我又什么时候嫌弃自己家羡慕别人家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是她想教我做菜,我也不太好拒绝,就跟着去了。”

    “你跟着大姨妈学做菜倒是很积极,我平时说教你做菜,你就站在一边一动也不动,一脸不高兴。”

    “你有看到我的表情吗,你有看到我多么高兴的跟着她学做菜吗?你靠自己脑补的这些东西来指责我,有没有意思啊?”

    丽梅没想到儿子会突然爆发,可她自己也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好,不说做菜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三家人凑一块儿过年,你姑姑这么一闹倒是也好,可以早早地出来。吃饭的时候你对你姑姑和大姨妈他们倒是好,喝酒、寒暄问暖什么都有。”

    “妈,你难道觉得我这顿饭吃的很高兴吗?不管有没有姑姑他们的吵架,今年这段年夜饭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一整个气氛尴尬到不能再尴尬。他们朝我敬酒,我难道不回敬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凑一桌吃饭,但是你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地批评我,究竟是我的行为真的有那么多可以指责的地方,还是你实在没有地方撒,我往你枪口上撞了?”

    丽梅拉起他的手作势就要往家走,“你这么喜欢跟他们一桌吃饭,像一家人一样和乐融融地敬酒吗?他们现在还没有散,你可以回去继续吃饭,反正刚刚谁都没有吃饱,你应该还饿着。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过年,我也不会上来,反正这个年过不过都一样。”

    陈捷挣开她的手,“你这个年过的不开心,难道我过的很开心吗?不仅是今年,去年和前年也是这样,这已经是我们家连续第三年过的不正常的春节。今年这个样子,去年二姨妈他们专程上来劝你们,前年你们俩直接大过年的就吵架,邻居过来劝架。三年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的年对我来说过不过都一样,我难道就是贪图过年那一顿年夜饭,为了吃的好一些吗?”

    丽梅心酸起来,眼泪哗地一下铺了满脸。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陈蓉打来的,说是自己已经到家了。

    陈捷情绪平复下来一些才注意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明月悬挂在半空,洒下清冷的月光,笼罩着静静的、日夜不息地奔流着的江面上。

    寒鸦扑闪着翅膀在低空中盘旋,最后稳稳地落在江中渔网凸起的木装置上,一动不动。

    江对面的村庄在庆祝新年的到来,似乎在舞龙,灯光点点。幸福的声音即使隔了一条江也能清晰地落在耳中,触动满腹愁绪的人的心弦。

    陈捷蓦地想起两句诗,有点文不对题: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丽梅便带着陈启和陈捷回来。

    一路上心口都堵得慌。

    回到家,陈蓉和丈夫孙赜宁已经等候在院子里,孙珩见到两个舅舅回来,一面喊着一面摇摇晃晃地跑过去。

    他穿着一件中国风红色滚边棉袄,衬得整个人像红包一样喜庆。

    陈捷心情低落,一个人上楼去了,留下陈启陪孩子玩,说是要带去看动画片。

    丽梅从衣兜里掏出一份经准备好的红包,给到阿珩,“小阿珩,新年快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几人寒暄了一阵,便要进屋去。

    “阿捷怎么了?”陈蓉问。

    丽梅神情复杂,牵着陈蓉进去了。

    屋里,他们几个人的年夜饭已经散了。其他人都不在,只留下陈念孤独地坐在沙发上。

    她忽然想起女儿,准备打个电话过去。

    很多时候,她都不会主动想起女儿,只有在自己情绪低落时想找个人倾诉才想起她。

    但这电话却没打通,对方显示无人接听。

    陈念心中奇怪,本想一探究竟,正赶上爱晓来唤她去打麻将,于是她也没想那么多就去了。

    团圆的日子,陈念显然过得不如意,而在南京,女儿沁束这一顿年夜饭也是糟糕至极。

    南京的天气预报说是正月里都是艳阳高照,但大年二十九半夜竟然悄无声息的下起雪了,纷纷扬扬地落了一整夜。等到年三十起床一看,瓦舍房屋已经成了晶亮洁白的天地,虽说没有北方的血那么厚,但对沁束这个南方人来说已经是平生头一回见到这样大雪了。

    超市只在早上营业三个小时,下午就闭门暂停了。

    沁束的丈夫徐延扬起床时,沁束已经在帮儿子小钺穿衣服。

    “我妈不是托我姐给小钺买了新年穿的衣服吗,你怎么给他换上你妈买的这件?这还是一个月前她买的。”延扬一面拾掇自己,一面看儿子穿衣服。

    儿子身上这件棉袄,他怎么看都别扭。

    沁束帮儿子扣上最后一个纽扣,“一个月前的怎么了?难道衣服过了一个月就是旧衣服了?我妈买的这件本来就是过年穿的,红色的看着多喜庆。大过年不穿红色,难道穿你姐买的绿色啊?而且你姐也是,怎么会想到买一件荧光绿?”

    延扬起床去洗手间洗漱。

    他们的住所是和超市同期租下来的毛坯房,地砖还没铺起来。小小的三间房,卧室、浴室、厨房,起居倒也方便。

    浴室里传出他的声音,“你动作快点吧,我们一起去超市。”

    “今天都不营业了,这么早过去干什么?”

    “你的时间观念是怎样的啊?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你还觉得早?超市做饭的阿姨过年放假回家了,我妈刚刚发微信过来说我姐她们都已经到了,让我们快点过去,要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