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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15)

    回了家,竹苓陪着丽梅在厨房里聊天,陈蓉抱着孙珩在一旁哄着。

    见孙珩哭哭啼啼的,陈启要留下来安慰几句,便让陈捷和从知先去前门外的空地,研究一下怎么燃放孔明灯。

    陈蓉擦了一下儿子的泪水,“舅舅这不是回来了吗,一直闹着说要找舅舅。说了多少次男孩子不能这么爱哭,一次都没记住。”

    陈启抱过孙珩,小家伙泪盈于睫,他才注意到原来外甥的睫毛这么长,“找舅舅干什么呀?不哭了。姐夫呢?”

    “他妈跟他一帮姐妹在外面喝酒喝多了,他妹一个人扶不回去,刚刚打了电话来,你姐夫就先回去了。”陈蓉回答,“你先哄哄他,我去上个厕所。”

    “阿珩要不要看《小猪佩奇》?”陈启轻轻问。

    孙珩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竹苓说:“现在的孩子都喜欢看《小猪佩奇》,还有什么《汪汪队》,好像是讲一群狗破案的故事。我妹的女儿每次吃饭的时候饭不吃,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看这些动画片,也不知道哪里好看了。”

    丽梅一面吃着荔枝,一面说:“是啊,不过年龄小点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看动画片应该只是看花花绿绿的颜色,有一次阿蓉给孩子放动画片,手机倒了他还看得津津有味。”

    竹苓见丽梅并不把荔枝核扔垃圾桶,而是放到纸上,奇道:“你不扔掉干什么?一个个屯起来,跟松鼠一样。”

    丽梅笑笑说:“习惯了。小时候跟爸妈住在山上,每年冬天都会下雪,那时候就跟姐妹堆雪人玩,荔枝核就拿来点眼。”

    “还是你们在山上的好玩。人,尤其是女人,嫁给了男人当老婆,生了孩子当母亲以后,越来越怀念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哭着闹着都会有妈妈来哄我们,哪像现在一样为孩子为家庭操碎了心。”

    “人不都是这样,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又怀念小时候,人总是不满足。以前很多封建的家庭盼着生个儿子,现在这种家庭也还很常见,生不出男孩就全都是女人的错。前几天爱晓不是在我们群里转发了一篇文章吗,这篇文章说其实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关女人什么事?”

    竹苓颇为动容,想起自己嫁为人妇后的各种难处,不禁落下泪来。

    她的丈夫早些年对她也很不好,这几年才渐渐体会到她的难处,想到自己从前让妻子受的委屈也是懊悔不已。

    正是因为受过同样的苦,竹苓才能最理解丽梅的不易。

    丽梅说:“我当年生了阿蓉后,他爸还有他家里人都很不待见我。怀两个儿子时心里害怕极了,总觉得这一胎要是再生不出儿子就要离婚了。但是孩子在肚子里时我倒盼着生个女儿,那时候这日子已经不想过了,生个女儿离了也好,哪知道生出来是儿子,还一下子两个。可是生了儿子出来,他还是对我不好。我想着等以后年纪大一点,老了老了应该就不会这样了,但他只会变本加厉。以前恨这些重男轻女的思想,现在倒是觉得还是生个男孩好。如果生了个女孩,辛辛苦苦把她养个十几二十多年,到头来嫁到别人家受苦,还不如生个男孩。”

    “你现在就不应该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对你好不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未来的生活你跟他顶多就是住一个屋檐下,两个人也不会有多少交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养好身体,女儿生了儿子,你都是当外婆的人了。两个儿子上大学,马上也要毕业了,等他们一毕业工作,你就等着享清福了。现在总想着过去的事,等会儿熬坏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竹苓见丽梅已经泪眼婆娑,连忙招呼纸巾。

    陈启抱着孙珩微微蹲了一蹲,小家伙也很心领神会,立刻就伸手向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陈启抱着他送了纸巾过去。

    “要不要替外婆擦擦眼泪?”竹苓问。

    丽梅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自己拿了纸巾过来擦拭,“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之前跟我姐打电话她也都是这么安慰我,但是我的思想不受控制呀。白天的时候有事情做还好些,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脑袋里就开始不停的回想过去的事。二十多年啊,大大小小的事情一遍遍得在脑袋里像放电影一样地播放,就更睡不着了。偏偏能想到的都是这些不开心的事,高兴的记忆好像全被抹除了似的。”

    “这样怎么行?等从你爸那边拜年回来,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总得想个办法治一下。”

    “没有用的,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医院也没少去,医生开的药吃了不少,但也没多少起色。其实就是心病,想的太多了,成天的不高兴,身体当然也就垮了。晚上躺在床上想事情,还会想起我妈。过世这么多年了我只梦见过她三次,想起他就更难过,眼泪不停的流,半边枕头都湿了。”

    “你呀,不要多思,不要多想,其实想一想你遇到的人,除了婆家这一家人,其他的朋友亲戚是不是都还不错?”

    “是很好。要不是还有你们几个在身边安慰我,生活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我这一提起来全是伤心事,说说你吧。”

    竹苓皱眉,自嘲道:“我这一想起来又能有几件开心事呢,不过都是自己平时看得开,苦中作乐而已。我儿子去年上了大学,但也就是个专科,回到家里写街坊邻居呀一个个的势利眼,都躲着我们。”

    “学习成绩又不能决定一切,你看看这些人,眼界小的!泓辛是多乖的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还好回了家邻居不是有瑞珑,他学习好,年龄也大一点,和阿启以前是同学呢,可以帮着泓辛一些。”

    丽梅见竹苓沉默不语,疑惑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对了阿启,最近几年都只看你和从知他们几个人有聚聚,怎么都不见瑞珑,小时候他不是经常来我们家玩吗?”

    陈启说:“人哪有不变,的小时候的朋友到现在也许就不是朋友了。”

    有时和从知一起玩的时候,陈启会想起瑞珑,他是个性格很温顺但内里颇有些孤傲的男生。

    小学时和瑞珑还有陈启、锌圆是一个玩耍的小帮派,叫做“四人组”,在班里也是有些名气的。虽然几个人不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中午上学时总要凑齐了才一起去学校,周末就约着去村里的卫生院玩捉迷藏,去爬山,买了零食徒步去隔壁村玩。

    瑞珑很刻苦努力,高中毕业考上了县一中,现今在外省上大学,也难得回来。起初在街上碰到,两个人会礼貌性的问好,现在再遇见都已经没话说了。

    不止瑞珑,陈启还会想起儿时的玩伴,小学的同学……如今都只是路上偶遇的点头之交,十几年前的那份情谊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想起陪自己走过童年的这些伙伴,总是心中遗憾。

    以前觉得光阴漫长,每天都聚在一起的人,这一辈子关系都会是坚不可摧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太一样呢?好像是从彼此走上不同的道路开始的。

    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

    其实每一段旅程过去,都注定会失去一些人,再踏入新的旅程,又要从头开始认识一些新的人。

    一起走过一段路,大概这便是很多关系相遇一场的意义了。

    竹苓说:“瑞珑这孩子什么都好,人也聪明,就是心气太高了,这一点随了他妈。泓辛上的大学,瑞珑心里看不上,可能也是觉得再跟泓辛玩下去自己也掉价吧,聊聊就疏远了。他妈妈也是,以前泓辛他爸爸在外面做生意,有几个钱,就对我一口一个大姐的叫着。看着这几年有些落魄,就连平时碰见的打招呼都没有了。人啊,现实得很。”

    陈启看孙珩没有一点想看动画片的心思,猜他可能对同一招已经腻了,而且现在瞌睡连连,于是抱着了他出去准备看放飞孔明灯。

    门前空地上,陈捷和从知还在捣鼓孔明灯。

    陈启抱着孙珩凑近去看,“这么久都没有弄好,放孔明灯还真是个技术活。”

    从知双手各抓住纸糊灯罩的上端两边,让陈捷点火缓缓加热松脂燃块。

    小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你们在放孔明灯吗?”

    “你还没睡吗?我还以为你跟着奶奶上楼睡觉去了。”陈启说。

    “奶奶说今天要守岁,可以到零点再睡。”

    “姐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在楼上画画,说是画一张他心目中团圆饭的情景。”

    孙珩这下却不困了,在陈启怀里挣扎着。

    “他想下来了。”小楠说。

    陈启便放他下来。

    孙珩伸手要碰燃烧的松脂块,从知眼疾手快地抬高孔明灯。

    陈捷摁住打火机半天了也没见孔明灯飞起来,有些没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