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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巳(22)

    春日明媚清澈的阳光透过贴着春节喜庆窗花的玻璃窗,如一片金色的软纱轻扬起落,无声覆盖在丽梅脸上,依旧不能遮去分毫她憔悴与神伤之色。

    竹苓知她伤感,忙道:“我们现在织这些毛衣,也得做些小巧的,每样都做两份,等丽梅的孩子一出世就可以穿上了。”

    丽梅心头一沉,泛起些微酸楚的涟漪。这些日子为着迎接孩子的降生,建勇温和了许多,他们夫妻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发生过争吵,甚至是举案齐眉的理想状态。她起先会不满于丈夫只是为了孩子而温和,但后来想想,不管为孩子还是为自己,这样平静的日子若是能悠悠地流淌下去,自然是好事。

    三人正说话间,却突然闻到浓厚馥郁的一股思维,爱晓和竹苓连忙捂住鼻子,丽梅却并不躲避,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榴莲的香味。

    有人敲门,爱晓起身过去正要开门,却被突然打开的门砸到额头,登时红肿一片。

    进来的是陈念,见被自己误伤的爱晓,连忙道歉,放下提着装榴莲的袋子,焦心不已。

    竹苓见陈念径直向晾挂毛巾的角落走去,那儿还放着三只热水瓶,便问她是不是要为爱晓热敷。

    陈念眼疾手快,已经提了热水瓶倒水在脸盆里,氤氲的水汽立时升腾,悠悠袅袅,“对啊,得赶紧用热毛巾敷一下,否则肿得更厉害了。我再为爱晓按摩一下,让淤血退得快一些。”

    竹苓微有不豫之色,“刚撞了不能马上热敷,得先冷敷。按摩也不行,会加重损伤。”

    陈念微有尴尬之色,只立在那儿搓手,“这样啊,我还以为可以直接热敷,小束前两天一脑门撞上床柱子,我就热敷了。那丽梅和……你看我这记性,姐妹,你叫什么来着?”

    竹苓说了名字,和陈念交换了电话号码,便去取了冷毛巾;丽梅回了趟家取来了扶他林软膏;陈念则把榴莲提到厨房里去,否则爱晓和竹苓闻着不舒服。

    待爱晓好些,陈念面色才缓和一些,说:“我刚刚见好半天没人开门,就自己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想到你家门这么紧,我就用大了力气,一下子砸到你了。”

    爱晓揉了揉额头,“我家这前门不知道什么原因跟地板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开门关门就很费劲。不过有时候自己突然就好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正常的。我叫秉盛找人过来修一修,他总说自己就会修,干嘛花钱请别人?但他修过之后也只能好一段时间,过个几天又坏了。”

    陈念见爱晓在缠毛线,于是笑吟吟递了一把松石绿的毛线给她,“升明不就是做木工的吗,你可以找他看看呀。再说了,邻里乡亲的也不要钱。”

    竹苓轻轻一笑若淡淡的云影:“这世界上不要钱的事可少了。”

    丽梅看着眼前缠绕一团的丝线,微微一笑,“你要说其他人应该不会计较,但升明夫妇就说不准了。你不常在村里,所以不知道。”

    陈念眼底浮起深深的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她一直以为升明和建勇一家关系不错,一个木匠,一个油漆匠,都是装修方面的,总是有些话题的。可如今想来,也许其中有太多她不知道的内情。

    她忽然想起榴莲来,说:“丽梅,我朋友开车过来给我带了五个榴莲,我在你家留了两个,给了妈一个,听妈说你在这里,我就带了两个过来。吃榴莲可以促进胎儿生长,增强免疫力,你现在吃最合适了。”

    丽梅素来知道陈念与建平针锋相对,二人关系恶劣。她时常听建勇和建国讨论起这件事,却也不知道兄妹俩因何原因才至如此。只是虽然连礼锡都不太理会陈念,丽梅却是对这个妹妹颇有好感。纵然听说陈念多少错事,但丽梅不甚了解内情,于是表面上看来,陈念热情大方,交际能力强大,最让她羡慕的是,陈念敢于挣脱家庭舒服,为自己而活。

    爱晓八卦道:“什么朋友呀,开车过来的?”

    陈念得意道:“对呀,据说他的车得三十几万,我也不晓得什么牌子这么贵。但是你们知道,佛靠金装马靠鞍,贵的车子开起来,再戴副墨镜,那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我在外地工作一年,百来万的车都见得多了,但回到嘉定,街上大多数人还都骑着摩托车。”

    爱晓睨她一眼,“城里地方肯定跟我们这乡下地方不一样。陈念,还是你见识得多。你那个朋友什么来头啊,人家给你送五个榴莲,好几百块呢,你就没请回他什么?”

    “我当然也有好处给他了,朋友之间就是要礼尚往来,这份友情才维持得住。来你家之前,我是从许萍那儿过来,我跟许萍还有我朋友一起吃火锅。现在才三月份,还有倒春寒,你不知道,这个时节吃火锅最爽了,对身体还有好处呢。”

    丽梅见陈念杯中的茶不冒热气了,忙添了点水,低声道:“你从许萍那儿过来?他们两夫妻这段时间那么不安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去趟这趟浑水。当心回家被爸知道了又说你。”

    陈念摆出十足十的笑意,“所以这件事我也只说给你们听。三嫂,我这三个嫂子里我最相信你了,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竹苓嗤地一笑,别过身子道:“你三嫂待产期到了,下星期就生了,你就别麻烦她了。对了,丽梅,你是要去哪个医院生?你这一次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得小心些。我表哥家好像有一个在市里妇幼保健院工作的兄弟,我去跟他说一声吧。”

    丽梅婉拒道:“不用了,又不是没有生过。我们这些人家还哪里能挑在哪个医院生?我二嫂前天打电话来说二哥有个高中同学学医的,现在在县里的人民医院工作,说是已经替我安排好了,让我安心过去生孩子。”

    爱晓赞扬道:“建平夫妻俩倒是对你不错,是好相处的。”

    陈念凝神片刻:“哪儿就是好相处的了?家人之间也搞区别对待。我生小束的时候也没见他替我安排过什么,坏人就全在我一个人面前当着。三嫂,你生孩子的时候就好好生,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产房外面等你的。”

    丽梅递了一个剥好的橘子给她,“你们兄妹俩怄气也能闹这么久,二哥当然是很疼你的,你别胡说。”

    陈念不愿听这句话,便吃橘子堵住自己的嘴,否则又不知该有多少抱怨的言语出来。

    丽梅轻抚自己的肚子,里面的两个孩子很快就要来到世间。带着再为人母的喜悦,她偶尔也会有忧愁笼罩心头。怀着这两个孩子的最初,她总希望是男孩,能使丈夫和婆家不再那么看扁自己。但这样的祈求对这个孩子来说却不那么公平,他们不是维系自己地位的工具,若是带着这样的性质降生,自己心中总过意不去。随着月份渐大直到现在即将生产,婆家将她供的如一尊宝一样,这样的生活她自己倒也很受用。

    二〇〇一年三月二十二日,辛巳蛇年,二月卄八,星期四。

    凌晨两点,丽梅从产房被推出来,送进了普通病房。

    丽梅觉得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久得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病房中的刺得她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挡。

    视线所及被影影幢幢的人影遮得模糊,丽梅一时认不出来,什么都顾不得,心心念念唯有一桩,只含糊着道:“孩子!孩子呢?”

    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她耳中有嗡嗡的余音。

    慈卿和丽菊一人各怀抱一个孩子,凑到丽梅跟前儿,“阿梅,是两个男孩,两个孩子可爱极了,你辛苦了。”

    “阿梅”,丽梅第一次听婆婆这样称呼自己。

    丽梅愈加牵念,才一挣扎便觉得头晕不已,丽兰和广生忙扶了她坐起来,塞了一个软枕头让她靠着。

    母亲菊美端了一盏红枣银耳汤立在床前,本想亲自喂女儿喝下,但见女儿面色苍白,还时常有呕吐的情状,也就作罢。

    菊美坐在床沿上,泪眼汪汪,“你爸和广平两口子去庙里还愿去了,他从菩萨那拿了两串开了光的手链,一会儿给孩子带上。”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房间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菊美、丽荷、丽菊、丽兰、广生、礼锡、慈卿、陈念、建国、芬芬、建平、素华、还有竹苓、尹琼。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一的欢喜,唯有母亲和大姐丽菊面上满是心疼。

    丽梅焦急得四周望着,却寻不到丈夫的身影,不免失望,“建勇呢?”

    建国忙回答说:“他昨天白天一直在干活,你又是现在半夜生的孩子。阿勇明天还有活要干,妈让他先回家休息了。你放心,在你醒来之前,孩子他已经看过了,喜欢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