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人生代代 » 辛巳(25)

辛巳(25)

    翌日,当新生的太阳将第一缕温暖的光线洒在丽梅身上盖着的医院雪白被子上时,丽梅睁开疲乏的双眼,天花板映入眼帘,而日光灯刺得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不是睡的足够了而醒,也不是被坐在床边凳子上趴在被子上睡觉的建勇影响了才醒,而是为着一个她难以启齿的原因。

    她艰难而缓慢地支起身,如果动作快了一点,肚子上的阵痛就会转为剧痛。昨天听查房的护士说产后肚子疼是正常现象,那是宫缩,这样的状况会持续一两天,慢慢就不会再出现。

    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冷却的红色布袋,那是竹苓送来的,是用儿芎、乳香、广木香、小苘香、路路通、红花各15克,炒热盛入而制成的布袋,竹苓说用它熨下腹部、腰脊和尾骶周围,可以减缓宫缩疼痛。

    丽梅看了看旁边医院提供的简易婴儿床上睡得香甜的两个孩子,又看着熟睡的建勇,他的耳后还有未洗净的干了的油漆。

    丽梅知道,他工作很辛苦。体力活的职业,赚的是辛苦钱。筋疲力尽却也没有太多的报酬。相比之下,建平赚钱就轻松得多,尽管他的脑力劳动,每天的大小事务千头万绪。

    建勇和她吵架时认为她作为一个轻松的家庭主妇,不必如自己这般早起晚归,于是心中就失衡了。她当然清楚他的不易,但如若一个男人用这样小肚鸡肠的厌恶奚落为家勤恳付出的妻子,这样的男人,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担当?

    每每思索至此,丽梅就心生悲凉。

    两个孩子的父母此刻都在,不知双亲能否给睡梦中的小小的他们幸福的生活。

    丽梅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不发出一点声音,既是为了减少身体的疼痛,也为避免吵醒两个孩子,他们的睡眠很浅。

    洗手间内,丽梅瞧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嘴唇倒是比昨天好一些了,有了丝丝红润的血色,只是眼里的疲倦却怎么也消除不了。

    她掀起衣服,露出腹部触目惊心的刀疤,活像一条蜈蚣爬在自己身上。而肚子上布满的深深浅浅粉红色或紫红色的波浪状妊娠纹,简直像个白皮红纹的西瓜一样!

    丽梅不禁凄惶,理了理松散的鬓发,低下头,看着略微湿润了的裆部,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漏尿。

    她处理好自身一切,出来时两个孩子正在哭,建勇却还在睡觉。她顾不上大幅度动作带来的疼痛,连忙过去抱起一个孩子,轻轻拍他柔软的背,再抽空腾出手来摇一摇婴儿床。

    两个孩子终于平息下来,渐渐不再哭闹。

    建勇抽动了一下身体,醒了。他揉了一揉惺忪睡眼,“孩子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饿了?大嫂让我带来一罐奶粉,让泡给宝宝喝,她说明阳小时候就是喝这个牌子的奶粉。”

    这是丽梅产后第一次见建勇,他却没有过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孩子醒的早,她当然醒得更早,他完全考虑不到。

    但此刻丽梅无心顾及其它,孩子的确是饿了,该喂奶了。

    建勇起身准备泡奶粉,却发觉没有奶瓶。但何止是没有奶瓶,婴儿和产妇需要的一切物资,他毫无准备,只两手空空地来看孩子。

    他正要去买奶瓶,丽梅便以自己母乳喂养为由阻止了他。

    建勇还是觉得喝奶粉更好,“喝奶粉吧,现在的奶粉里有各种营养元素,营养很全面,孩子喝下去更好。而且这个奶粉是明阳从小喝的,品质已经得到了保障。”

    “孩子才出生两天都不到,喝我的奶比较好。阿蓉小时候也喝过奶粉,我知道哪种奶粉更适合我的孩子,明阳喝奶粉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

    建勇微微变了神色,一心只觉得丽梅脾气古怪,生了孩子更是这样。但她生产辛苦,如何能跟她计较?于是他便平和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喝奶粉都照着阿蓉小时候的来。阿蓉昨天就让我带她来看你了,只是我工作忙,今天来看你还是好不容易请的假。而且她还要上学,所以我就没带她过来。”

    丽梅已经有四天未见女儿,心中也想念得很,“我过几天就出院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了。这些天我不在家,阿蓉怎么样?吃的方面,学习的方面都还好吧?”

    “有我在家,我是她爸,能亏待了自己女儿吗?再说爸妈昨天就回家了,这几天大哥大嫂也在家,大嫂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想到阿蓉,给她送一些过去。我看大嫂真是好,你不在的时候对阿蓉比对她自己的明阳还好。”

    丽梅眉眼温和文静,“大嫂这么照顾阿蓉,我也安心些了。那沁束呢,大嫂对她怎么样?”

    “都是亲戚,当然也不会差。只是沁束那孩子心思重,总担心自己不得大嫂喜欢,好像尤其怕二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丽梅转过身去哺乳,听建勇慢慢诉说家里的事:“爸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去医院看也总是不济事,他自己觉得是慢性病,也没放在心上。也是,人老了总有三病两痛,你爸就强健多了。”

    三月的时节,细雨霏霏,天气也转暖了几分,虽然偶尔春寒料峭,但比冬天好多了。丽梅本就畏寒怕冷,生了孩子觉得身体更是虚了一层,于是总在床上被窝里放了汤婆子。原本是能开暖气的,病房只有她一人,开关与否取决于她,只是担心两个孩子干燥蜕皮,也就作罢了。

    建勇摸了摸床上的汤婆子,触手冰冷,丽梅说:“一直忙着照顾孩子,没时间去换热水,病房里的热水瓶里早就没有水了。”

    建勇于是起身提了热水瓶去外面接热水,回来时一手提着一只,原来他问护士借了一只,打了两只瓶子的热水回来。

    丽梅说回方才的话题,“我爸一直在山上劳作,下地、畜牧、养蜂,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每个星期还必定下山一次去做买卖。这样一来,身体当然就锻炼的强健了。”

    “说起劳作,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累。爸前几天下地种田的时候,在田埂上摔了一跤。”

    丽梅吃了一惊,连忙道:“怎么都没人跟我说过,爸没事吧?昨天他在这里的时候也没跟我提过。”

    “爸昨天看到你生的两个男孩,哪里还有什么病态?我昨天虽然不在这儿,也知道他该是有多么高兴。况且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个病人看。说起来他跟你爸都太急了,咱们的孩子才刚出生,你爸就送来了他亲手做的木质学步车。咱爸呢,让我把家里那辆板车新刷了漆,他又请升明跟他一起在板车四边都加了防护栏,说是要用这辆板车推着两个孙子上街上去玩。爸呀,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有两个宝贝孙子。你放心,爸摔得不严重,只是医生说不能下地了,而且我们也怕他再摔着,所以地里的活儿就都是我在做了。现在开始栽种水稻,我们家是早稻,整田,育苗,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后面还要蓄水、犁田、耙田、扯秧苗、栽秧,得半个多月呢。”

    建勇一骨碌地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诉苦,自己工作之余还得牺牲休息时间去栽种水稻。父亲做不了,当然就只能把这任务落到儿子身上。农民以田地庄稼为生,如果偷懒而导致失去这一项进项,日子更是难过。

    丽梅未怀孕前跟着礼锡和建勇去种过一次水稻,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儿,光是育苗就耗费多少精力进去!得先在秧田中培育秧苗,撒下稻种后,再在土上撒一层稻壳灰。在秧苗长高约八公分时,进行插秧了,将秧苗仔细的插稻田中,间隔有序。秧苗成长的时候,得时时照顾,并拔除杂草、有时也需用农药来除掉福寿螺一类的害虫。分蘗期内还需施肥。

    丽梅想到建勇下班回家还得如此劳累,也是心疼,“现在大哥不是在家吗,你为什么不找他一起?”

    建勇哼了一哼,“大哥什么时候下过地?你别看他有时候拿锄头出去,以为他真在多么认真栽种什么,实际上他连田地里的庄稼和杂草都分不清,有时候糊涂一起把香菜当成杂草挖掉。大哥人高马大,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儿靠得住?再说我要是为这事去找他,你猜他会找出一个什么理由?将来水稻的收益没有他一份,他肯吗?”

    建勇分析得却没错,建国是平时看起来豁达,什么都懂也乐于助人的样子,但真的做起事来,恐怕不能指望。

    “大哥在家里待几天也就出去了,他这个人在家是待不住的,就算是外面工作闲下来了,也未必可能回家,会闷坏他!不过前天我去插秧,你猜是谁陪我去的?”

    丽梅见他脸上颇有喜悦之色,定是平时亲近的人,便猜测是丐和。

    建勇笑道:“怎么能是他呢?他最近给她老婆管得严,都不太出门。是半儒,小念她老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