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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3)

    建平见素华没有继续争辩的势头了,也就不在多说些什么,只是夫妻间的气氛到底还是尴尬到了极点。他不是个多么能说会道的人,从前吵架也是,现在吵架也是,很多时候想跟妻子道个歉,却无从开口。而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还觉得如果自己先服软,这是很没面子的。

    建平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也不顾尴尬了,过去端了鸭血汤来喝。只是勺子刚进嘴的第一口,便眉头紧锁,像丢开烫手的洋山芋一般连忙将那碗鸭血汤放下,“太咸了,你不是跟大嫂学过怎么做饭吗,怎么还和以前没有区别?”

    素华沉默无语,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出口,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发挥舌头的作用,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也许在丈夫眼里,自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妻子。她唯一能带给他荣耀的话,就是那份工作。说出去别人都知道建平有个教书育人的妻子。

    二人相对无言,安静的仿佛能够听到空气从耳边流淌过的声音,直逼得人窒息,连厨房里尚未拧紧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一滴,两滴,三滴。

    素华蓦然想起他们夫妻之间很早前的岁月来。她的家庭也并不富有,作为家中姐妹最有成就的一个,她和建平一样是父母的荣光。素华与建平的结合看起来简直像天造地设的一样,二人骨子里所具有的韧性也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就是因为彼此方方面面都太像了,许多的烦恼忧愁才滋生蔓延。婚后的日子平静的就像一潭一丝风都没有吹过的湖泊,二人相敬如宾,却也总感觉少了些许情趣。但素华觉得这段婚姻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缺少激情但胜在朴实。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姻缘,该是很满足的了。日子悠悠地流过,仿佛小溪里平静的水流,一日日的看着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到底每天都是不同的光景。而建平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缺点,素华也是在长久的相处中才感受到。但人哪有完美无缺的呢?许多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若是搬上台面来,总归伤害的是自己和家人,不值当。素华在众人口中都是温柔的代表,说话永远那么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对长辈恭敬有礼,对小辈疼爱有加。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偶尔也会羡慕别人。比如陈念,她总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有的时候教学压力和生活压力一齐堆在自己头上,素华本想找建平倾诉,但他日理万机,自己的烦恼到他耳里会不会成了不值一提的琐事,倒显得自己抗压能力这样弱。于是每到这时,素华便会意识到,他与建平夫妻之间似乎很少说过心里话。相敬如宾是好,可也不好,夫妻之间若处的和上门做客的客人一般虽然表面熟络,内具有一层朦胧的距离,也是可悲的。无人倾诉时,素华蓦然想起丽梅,这个朴实的女人。为着很少去嘉定的缘故,素华与丽梅的交往也不甚频繁,只是和芬芬带给她的精明不同,丽梅身上却是一种真诚,以至于素华愿意在这个关头同她诉说,她也的确给予了自己希望得到的帮助。

    素华思绪万千,直到女儿的哭声将她拉回现实,也打破此时尴尬无言的气氛。

    夫妻俩连忙循着哭声跑去,却见清冉蹲坐在楼梯角的小水池边,盯着泛起圈圈涟漪的水抽噎。

    这水池处原是房子开建时计划作一楼卫生间的,但为着清冉的爱好,建平便同意将此处改建成一个九平方米左右的水池,养些鱼虾,权当陶冶性情了。

    素华蹲下来,“阿冉怎么了?”

    清冉只是红着眼睛,看了看父亲,再看着母亲,终于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吧,只一味地哭泣。

    建平最不愿意看到女儿只会哭,他觉得这是女性一贯的毛病。但是现在女儿那么伤心,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望着水池里渐渐浮起来的一只翻着肚皮的乌龟,心中便明白了,“阿冉,你是不是难过小乌龟死了?别哭,爸爸现在把它捞出来,我们一起好好处理了它,明天爸爸给你重新买一只乌龟,这次我们好好养。别哭了。”

    清冉点点头,牵着建平的手站起来。

    丽梅听素华诉说了半天,心中为她不平。从素华最近几次的倾诉中,丽梅越发觉得健平是跟自己的丈夫建勇一样的人,只不过他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丽梅好好宽慰了素华,悲苦于她的遭际。从前跟建勇吵架的时候,他说到过一句“你在家里什么事也没有,那么轻松,钱都是我赚的”。如果说自己是因为没有工作被丈夫看不上,那素华当着体体面面的老师,为何建平也对他多番看不顺眼?联想到婆婆慈卿也是这样,不被丈夫放在眼里。究竟是女人自己做错了还是这一脉相承的血脉中都隐藏着这样对女性不友好的基因?令人费解。

    丽梅越想越深入,思绪也就更加不宁静。好在挂了跟素华的电话后,丽兰打的电话让丽梅欣喜万分——丽荷今天已经在医院产下一子,母子平安,那孩子取名为北景,白胖健壮的很。

    丽梅真心为丽荷高兴。丽荷是最小的妹妹,从小便是姐妹四个中最是娇纵任性的,母亲菊美总打趣说“看阿荷以后自己做的妈,生的孩子是不是跟她顽皮淘气!”丽荷这时候便依偎在菊美怀中,甜蜜地感受着母亲的偏爱。

    丽荷的丈夫也是个脾气不好的,在丽荷与他结婚前自然是不清楚这一点,否则当然不会成为今日的他的妻子。丽荷有时候打电话跟二姐丽梅诉苦,丽梅劝慰它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四个姐妹,两个嫁了脾气好的,两个嫁了脾气差的。丽荷偶尔想得魔怔了会觉得是不是从小太过骄纵任性,上天故意让自己嫁了这样的丈夫来磨砺性格?

    出嫁后,六个子女中,除了二哥广成和二嫂修如夫妻与父母菊美兴斋还住在山上,其他人都住得远了。不过好在都还是在同一个县域内,所以每年初一的拜年相聚起来倒还不是很难。丽荷是除了广成外住得离父母最近的,就住在山脚,下了山走没几步路就到了,所以她也时常上山看望父母,或者父母下山时在她家住两天,权当叙亲子情分了。

    丽荷与丽梅有同样的心理,那便是因为丈夫而导致认为生活无望,陷入深深的情绪漩涡后,就会十分羡慕丽菊和丽兰。只是说起大姐丽菊,这段时间她忙得很,既要照顾孩子,又要担心丈夫庆尧的身体。庆尧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全部心血,身体垮了,却还一日日总也不落下地往养殖场去,希望为他深爱的妻子儿女挣得更美好的生活。至于他自己,总是顾不上的。

    丽梅与丽兰约好了,说是姐妹几个过几天去大姐丽菊家聚聚,正好丽荷就在市区离丽菊家不远的产科医院,所以时间就定在她出院那天。

    丽梅挂断了电话,开始想着为丽荷准备一点什么。只是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满意的结果,自己所有比较充裕的,便是鸡蛋。

    这样一想,她便注意到今天喂养鸡鸭的时候到了,于是去把厨房里收集剩菜剩饭的盆子拿出来,准备和上鸡饲料给家门口农田里关着的鸡鸭送过去。

    家门口那块农田,礼锡原来计划着要在里面栽种时新蔬菜,这样平时早上要煮面来吃,一出门就能摘到新鲜的带着清晨露水的蔬菜来下面。但也许是土质不合适的缘故,种上了小青菜十天过去了个头也不见长,再有十天消逝,那青菜一株株居然都枯死了。这才作罢。

    那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鸡鸭,还有少数养了鹅。在房前屋后圈一块地来样着家禽,为的是收获它们产下的蛋,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菜市场上买到的蛋都是打了激素的鸡下的,吃多了可能会害什么病,小孩子吃了长不高也有可能;或者也有为了过年时能够有正宗的本地鸡宰杀了来吃,滋味才地道;再或者也有送人的,剪了翅膀上的羽毛,将双翅和双脚绑起来动弹不得,抓了去送给亲戚朋友,煨汤也好,烤着吃也罢,这么好的鸡肉,总之都不会辜负的。

    只是家禽家畜毕竟不像人一样懂文明,养多了就会出现麻烦。比如谁家的鸡鸭羽翼丰满,趁主人不注意振动双翅飞了出来,毕竟那用竹子做的围栏也不高。如果进了别人家的鸡鸭圈里那还算好的,等发现了再去捉回来就是。但如果是任由他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些牲畜胡乱在街上排泄,那麻烦的就是主人自己,得带着打扫工具去清理了,否则就会在村里大喇叭里进行通报,一点脸面都没有了,还会成为之后小段时间里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