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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19)

    丽梅带着孩子们回家,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大姐万万关注姐夫的身体,劝他放下手头的事情,无论多么紧要的事此刻都没有姐夫的身体重要。长源开了车,载着丽兰和华新一家往瓯北驶去。

    华新说:“还好姐夫这车是七座的面包车,宽敞,座位多,否则我们都上去,再加上林林总总的物品,还真怕放不下。”

    长源这车是去年购买的,他的驾驶证是前年考取。因着工作需要和日常出行方便,所以他和丽兰都一致同意买车。虽然省吃俭用再加上父母的帮助才买的这辆并不起眼的面包车,但在一般人家已经是比较罕见的存在了。

    丽荷抱着北景,孩子此时醒着,却不哭不闹,只自己抓握着庆尧送的平安手链把玩。

    丽荷道:“现在是还宽敞,等以后三姐也生了孩子,车里就热闹了。养孩子费心费力,我看二姐生了阿蓉后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去年生了阿启和阿捷,她就更是受累。三姐要是生孩子可得想好了一切。”

    华新颇有些不屑:“女人生孩子时很辛苦,怀孕的时候那营养都被孩子吸收了,等生下孩子调养两年,当然也就慢慢恢复了。再说,二姐和建勇也不是自己照顾孩子,他们和自己爸妈住一起,就算是她大嫂不也帮着照顾?”

    丽荷见他对女人的苦楚丝毫不加顾怜,当下便有心与他争一争,“二姐夫跟他爸妈不过是有时候照看一下,难道也和二姐一样日日夜夜一颗心都悬在孩子身上?他爸身体不好,所以婶婶得照顾他,哪里还有精力再去管孩子?”

    丽兰见形势不对,只恐他们夫妻吵起来,连忙道:“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女人生孩子养孩子是太不容易了。二姐最娇小,在我们姐妹里养孩子的担子却是最重的,所以我们能帮的就都帮她一把。大姐和大姐夫是热心人,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容易,所以也就多帮衬着点了。”

    长源也在一旁帮腔:“建勇他爸身体不好,婶婶既要照顾叔叔,又要在空闲的时候看顾阿蓉姐弟三个,也是不容易。华新你也是,你爸妈为了丽荷的身孕这段时间也忙前忙后,大家都付出了很多。”

    长源听着也是有理,再看丽荷脸色不好,念着她刚生下孩子,接下去是一个月的坐月子,若是气伤了身体总归是不好的,便不在这件事上争强好胜。

    听丽兰提起庆尧,倒是让华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姐夫,大姐夫那天是什么症状啊?后来怎么样了?”

    丽兰眉心一挑,吓得一凛,问道:“姐夫怎么了?你们怎么都没人说过?”

    华新解释道:“就是在大姐夫家时,他好好端端抱着孩子呢,这说话说了没几句,整个人就没力气了。面色苍白,嘴唇也一点血气都没有。”

    长源记着庆尧嘱咐他不要外传,于是也便没有将实情道出:“大姐夫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那天他高兴,我们这么一个大的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又看着北景想到了羡宁小时候,累着了才会那样的,没有大事。”

    丽兰这才放心一些,回头看顾着丽荷。丽荷向来胆小,方才一句话没说,但冷汗涔涔,蔓延到脖颈处,连着衣领都湿了。

    长源见车上安静得没有声音,知道大家是在为庆尧的身体担忧,方才又经历了华新夫妻拌嘴,这样的气氛实在不好,便也只能安慰着大家。

    “姐夫,你把我们送到家了就在我家住一晚吧,今天一路开车辛苦得很。”华新道。

    长源扬了扬下巴,“也行,一会儿我把阿兰送到家,再开车送你们回家。现在还早,连九点都不到,我们到你家后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吃完了饭我下午陪妈上山,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华新疑惑道:“妈还没到家吗?”

    丽兰道:“妈跟你家老太太给北景买东西去了,穿的、吃的、用的,她说都要买全。还好爸手巧会坐学步车和婴儿坐得小凳子,不然妈也要买了。这会儿妈跟老太太还在一块儿呢。”

    丽荷道:“给阿景吃的穿的用的我这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妈还买浪费钱。姐,你打个电话过去,让妈不用买了。”

    丽兰笑道:“这我可劝不住。你这两天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你不知道妈看到你也有了孩子可开心了,比去年丽梅生了双胞胎还开心。她想给外孙花钱你就让她花吧。”

    丽兰态生两靥,凑到丽荷耳边轻声耳语:“还记得小时候你对妈说的话吗?如今只是妈心甘情愿的补偿而已。”

    丽荷蓦然回忆起儿时总在心中暗暗埋怨母亲偏心,对大姐最温柔,对二姐最包容,对三姐最体贴,却唯独到了自己这儿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诚然,丽荷自知是姐妹里最顽皮,懂事最严的,许多家庭的难处都是结了婚才慢慢通晓,但于当时年幼的她而言,母亲的偏心这般显而易见,怎能不掀起脆弱的心中的波澜?菊梅在丽荷出嫁给华新的前一晚带着亲手编织的十二件大红色保暖内衣来赠送,再缓缓替女儿送来十几岁少女独有的黑长亮泽的秀发,垂落到温热的冒着氤氲热气的水中,其中的少量盐可以疏通经络活血、杀菌解毒。

    当时,二十一岁的丽荷便如四五岁的小女孩,任由母亲的双手轻轻柔柔地在头发之间穿梭,摩挲着头皮,问着“水温合不合适?烫不烫”。

    只是,丽荷明显感受到母亲手指的粗糙和手掌上厚重的老茧。她从未细心留意过母亲的手,总以为那双呵护六个子女长大的手还是记忆中那般白嫩光滑,那才是一个女人的手。

    丽菊一面帮女儿洗头发,一面轻声细语絮絮叨叨,但说出的那番话却不像是对着丽荷而言,而是自由内心独白:“你们这几个儿女啊,唯有你是最让我担心的。你小时候每次嘟着嘴说我偏心时,我在想我真的偏心吗?我也就跟你置气,我也跟个小孩一样。实际上我花费了最多的心力在你身上,因为你懂事的最晚,性格秉性最是任性,最是顽皮。我时常想着你要是能有你大姐的一半都好。有句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也就想通了,连真龙的龙子尚且各有各的脾气,我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够要求所有孩子都合我心呢?我也就常常想着将来你嫁人了,得怎样的婆家和丈夫才能够治得住你?我跟你爸呀,就任由你在膝下吵吵闹闹,一家人也开开心心的过了十九年,今天终于等到了你出嫁的日子。小荷,咱们家是普通人家,华新家也是普通人家,我们两家离得近,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以后如果你想家了就往山上来,我跟你爸想你了,就下山去看你。总之,都是方便了我们。华新老实巴交的话不多,你爸说他是个稳重的人,我虽然有些不放心,但看他温温和和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对于丈夫华新,丽荷了解的并不很深入,因此对于未来婚姻的慢慢潜入将会如何,她也不能很看得清。丽荷与华新的婚姻原不是始于两个人情投意合,而是双方父母的情愿。老一辈人有一种怕女儿嫁不出去,儿子娶不到老婆的担忧。因此无论是贫贱的,富贵的,只要门第相差并非悬殊,自家的儿子女儿也都生的周正健康,未曾听说有鲜为人知的不良嗜好,那边安排着见上一面,短时间内就可以确定这桩人生大事。这般看似草率的决定,丽荷心中也实在没有把握,但凭她见过华新几面与对他的微微了解,的确是个能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人。再加上华新俊朗的外貌,少女情窦初开难免被吸引。只是在短短半个多月的相处过程中,花心因为小事而发过两次脾气。丽荷只觉得他小题大做,或是菊美常用在他身上的那句话“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来评价华新也是很合适。既然父亲母亲都觉得只要成了家,有了生活阅历,总能够成熟稳重起来,那华新相必也定会如此,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啊,少女因无知懵懂对未来的憧憬与殷殷期盼终究不能填塞现实生活柴米油盐的坎坷与崎岖。日复一日单调而无聊的生活逐渐磨去了丽荷的毛躁,就像一块山中偶然发现的璞玉被粗暴的磨去棱角,造成一块世人眼中的金镶玉。美则美矣,但刀锤火炼的痛楚不仅改变了璞玉的外表,便是连内在也保持不了原本最初的模样。如此看来,母亲菊梅的话是说对了一半——丽荷确实成熟稳重了起来,却不是自主的依靠逐渐累积的生活阅历去做出改变,而是无奈的被迫变化与妥协。

    丽荷想到这儿,心中更感念母亲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爱意,也暗暗发誓,自己必定要做一个好母亲,才不辜负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