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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三斩

    南方泽的气候总是潮湿多雨,纵有晴空万里的时候,近地处也会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如此环境,滋养了各种虿蜂爬虫,毒草水怪,也孕育了有着独特狩猎文化的索贝克人。

    他们实行部落家庭制,整个部落都被看作血脉相连的家人——无论他们之间是否真有血缘关系。他们崇尚单打独斗,把每一次的狩猎当做一场试炼,拒绝外人干扰——围观喝彩除外。他们精通巫咒药蛊,却不用于战斗,旨在方便生活。

    吉萨部落是典型的索贝克人部落,他们有种悠久的历史,传承着独特的祭祀与战舞,掌握着整片南方泽最齐全的秘术。直到都仙国的使团与大军抵达——后人称为“天神下凡”,带来了仙法与君臣理念,索贝克人也变成了索贝克族。大家庭破碎,分裂成各个小家庭;却又在某些时刻更紧密得结合在一起。这是渺小的文明在见识到一个庞然大物时自发地向其靠拢,它在逐步崩解自己,也在不断新生。

    胡夫的病生于天神下凡的那一年,那时他不过五六岁,吉萨还是完整的大家庭。他在睡梦中醒来,自称“绿师”,所用却非族内之言语,所述故事也是光怪陆离、不类凡间。按族内萨满的说法,胡夫这是精魂附体之症,以献祭之法可解;若是献祭得当,还可令精魂化为守护灵,使此子在巫咒两道得天独厚。

    刚来此地的都仙使团的随行医师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看法,他认为胡夫这是离魂症,乃是孩子于梦中遭刀兵之气所激,因而肝损,方才罹患此症。肝藏魂,如因肝虚邪袭,神魂离散则可诱发引证。是以需外服安魂药,内练壮魂法,内外合力,方可根治。由于胡夫的病症可能是使团的随行军引起,如若索贝克族不嫌弃,他愿提供一种安魂药药方与一种壮魂法法门,药方所需药材皆可在水泽中寻得,而法门即使是孩子也可习得,正是对症下药。只是这壮魂法乃是其宗门秘传,不得外泄,此子得治后当拜入他门下。

    此事传到各位萨满耳中,一片哗然,不满声甚多,还是一位老萨满力排众议。他给出的理由也简单,巫道玄奇,纵使那医师之法出了岔子,教情况更糟,诸位难道没有自信想出解法?无非需要更多祭品。使团肯插手此事,定是为了展现手段,好教我们臣服,如此医治时必然尽心尽力。只消与那使团事先声明,如若医治无效,就由我们举行献祭,这多出的祭品当由他们来出,难道他们会拒绝?既然已经决定向都仙国学习,此时不正是最好的机会?

    一切果真如老萨满所言,那使团的大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条件,显示出对随行医师的极度信任。不仅如此,他还直接问来献祭所需之物,许诺即使治好胡夫的离魂症,也将这祭品赠与部落使用。老萨满也随即表示,如果医治成功,这些祭品一样会用在胡夫身上,就为提升他的体质。

    随行医师姓华,名字不详,旁人都叫他华大夫。他说胡夫是受了外力刺激,导致精神混沌,将过往所见所闻所想通通打乱,所以才说得满嘴胡话。

    他准备的安魂药叫散魂汤,原是用于治疗惶恐心悸,有安神定心之能。所需的材料虽然名称古怪,但经华大夫描述起形貌特征,确实是南方泽常见之物,很快就搜集齐全。华大夫也不避讳,将制药的流程当众展示,还将几处关键一一指点。药成后,胡夫却不愿喝,不过这会儿可没人惯着他,直接把他人一绑,卸了下巴就往里面灌。

    华大夫传授壮魂法唤作一神三斩,是将修行者的元神、识神和欲神从相互交缠的状态分离成三个独立存在的法门,正是应对这种症状。分离后的三神本质精纯,各有妙用,壮大起来较只有一神时快得多,因而也被视作一种壮魂法。胡夫虽然不懂都仙语,但都仙国的使团中都有一类人唤作通心使,可实时传递他人心声——这也是为何他们不用带通译丹原因。通过通心使,胡夫就能明白华大夫想教他什么。

    那胡夫照例十分抗拒修习一神三斩,一会儿说“去发愿”,一会儿又说“教井茶巴泥爪气来”,不知所谓。华大夫倒也耐心,朝通心使说了几句,后者表现得很诧异,但还是忠实地将话转述给了胡夫。岂料,胡夫听完后立马就表示愿意学习。

    按理说,一神三斩的法门绝不外传,通心使在转述中必然会知晓内容,也应拜在华大夫门下。然而这法门确实古怪,一边在听,一边就开始忘记,根本无从记忆。华大夫却说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一神之时是无法理解三神是怎样的状态,眼下胡夫虽然会忘记,但只要进入三神状态后,就会全部回想起来。而通心使没进入三神状态,即便听了也学不会,也自然不能教会别人。

    胡夫正好奇要怎么做,一股钻心的痛从脑子里涌出来。大脑本身是没有痛觉的,胡夫却感觉脑袋像是被人随意锯开,塞满铁钉之后,放在颠簸的马背奔腾。他张开嘴嘶喊,直到喉咙发不出其他声响,只剩空气窜出狭窄通道的呼呼声。好在他被捆得很结实,只有后脑在木桩上狠狠蹭破一层皮。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胡夫忽然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华大夫小心掰开他的眼皮,仔细观瞧,确认瞳孔的状态后,点了点头。他招呼围观的人散去,只留一两人防止意外即可。

    一神三斩,是将人混沌不清的精神分离为元神、识神与欲神。人的精神好端端的自然不会分开,需要搭把手,就好像华大夫暗中施展施展的这一手段。

    所谓元神,乃神之本,是人先天一颗种子,自胎中萌发,贯穿人的一生,是一切思想的根源。它如同一棵树,能被探测到的部分只有地上那些,土壤中还有庞大的根系深埋着,无声无息影响人的行为。

    所谓识神,乃神之质,是人的记忆与经验的总和,它对人的影响最为显著,人的所有想法都要从中取材,所有行为都离不开他的桎梏。它自后天习得,会不断堆砌与丢失。它是人的指引,因人过去想法验证的结果都在识神中。它也最善于蒙蔽人,因人身在其中,难于自知。

    所谓欲神,乃神之源,是人源源不断的动力。人自诞生起就无法摆脱,因它本就是构成人的关键环节,唯欲神能驱动人大步向前。清心寡欲,灭绝人性,只会止步不前。修路搭桥,戴上马嚼,驾驶欲神方是正途。

    三神斩离,元神自可分清与识神和欲神的界限,不再被它们裹挟,是以所言所行皆是发自真心;识神剥离主观与情感的干扰,愈加贴近自然;欲神解除束缚,茁壮成长,却又无法凌驾于余二者之上。

    此时的胡夫却在经历意料之外的变化。他本该是一个虚岁六岁的孩童,被部落的大家庭抚养,尚能无忧无虑地学习生存技巧。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年近三十,好不容易找到份稳定的工作,生活好起来了,一觉醒来竟流落到原始部落中。

    这种情况其实更接近萨满所说的精魂附体;但是两个精神混杂在一起,却又符合离魂症的特征。而华大夫这一斩,不曾分开三神,竟是把精神分成了六岁和三十岁的两份。

    然而阴差阳错、无心插柳。少年胡夫天真烂漫,灵性未失,可以视作单纯的元神;中年胡夫久经红尘,识神与欲神牢牢压制住自有的元神,也能作为二者的替代。这种情况就暗合一神三斩修炼不完全的一种形态,倒也误打误撞,唤起了脑海中的法门,让他得以修炼。

    等到华大夫再见胡夫时,心中有几分庆幸有几分遗憾。

    庆幸的是,原来这一神三斩的法门也不如他所说的那般易成,实则风险极高、隐患颇深,胡夫能成也有几分侥幸。只是在他看来,胡夫罹患离魂症,又有散魂汤辅佐,成功率教常人高出不少,他有心一试;即使失败,也有法子让胡夫在短时间内表现得正常,只要这时不叫人识破,后续只要借口法不外传,把人带走便是。大使刚刚凭借武力力压部落群雄,然而这并不能叫他们归化;这正需要自己这般展露上国手段,教他们心向往之。

    遗憾的是,胡夫未能尽功,只能做到一神二斩。其实修炼此法的大多数幸存者都无法像华大夫自己一样完成三斩,而是像现在的胡夫一般,处于二斩的状态。此处又有一些庆幸,胡夫已将最关键的元神斩出,从而有资格修习门中之法,自己也算真正意义上收了个徒弟,虽然他的资质算不得上佳。如果胡夫斩出的是其他二神,那么自己也只有普通的医术可以传授,自己哪有那个时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