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与纹身
胡夫恢复得很好——至少看起来不错。他一醒来便喊饿，被捆着也不怕。酋长此时也在，问了他一些过往的事情，他都对答如流。
索贝克族部落和都仙国使团对此都很满意。在这几天里，使团依约提供了祭品，萨满们此刻便着手准备献祭，并大方允许使团人员在旁观看。华大夫其实暗地里对原始部落的法术不屑一顾，但他此行是带着任务的，所以也积极地参与了围观。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通心使去沟通；而留下看守胡夫的却是都仙国将士，又不懂胡夫在说什么。一时间，竟没人在意胡夫的需求。只有一名留守的将士，见胡夫满头大汗，以为他口渴，便解开随身带水囊，倒将他灌了水饱。
直到献祭即将开始，萨满们才派人带来胡夫，并对于后者要吃饱饭再上路的请求不予理会。
“鳄鱼之神执掌狩猎，吃饱了可就没法狩猎。”老萨满此刻换上了原始又华丽的装饰，某种水鸟的彩色翎羽组成的发饰让他看起来像长了狮鬃，成人食指长短的兽牙串成项链、臂环和腰带，不知名的兽油均匀抹在他身上，掩盖住岁月留下的痕迹。但透明的兽油掩盖不住密密麻麻、鳞片状的疤痕，让老萨满看起来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把他搬到架子上去，绑好了。”老萨满指挥几个青壮把胡夫搬到一个树立的米字型木架，用草绳将胡夫手脚固定。木架的周围，环绕着部落的萨满们，他们皮肤黝黑，有少数如老萨满一样龟裂，大多数则是完整的，都穿着盛装。他们皆闭着眼睛，比着怪异的手势，低头呢喃。
接着老萨满一挥手，通心使会意，命令四个使团的将士便把一个半人来高的大木箱抬到木架前打开。箱子里面正摆着使团搜集来的祭品；粗一打量，大半的空间居然装的都是泥土。
老萨满从中泥土中抽出一根洁白的翎羽，满意地点了点头：“年份很足。”
“空气与风。”
他一抖手，轻飘的羽毛宛若利箭一般飞驰，猛地扎进胡夫的心口。许是体验过太多的疼痛，胡夫此刻只是迷糊，看似柔弱的羽毛是如何飞得这般迅猛，又能刺穿胸口的皮肤？虽然只是刺破皮肉，但未免也太不科学。
华大夫看见这一幕，暗暗心惊。老家伙看着岁数不小，手底下还真有料。不见一丝术法痕迹，能使轻羽化利箭；若真是全凭肉身施展，这番手段几近武道宗师举轻若重的大成境界。或许是施法隐匿，还需再观察。说起来，大使的身手不凡，一会儿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老萨满又从泥里抓起一条蜷缩成团的鱼——胡夫觉得那是条肺鱼——和一种不知名的果实，慢悠悠朝胡夫走去。
他徒手将果实捏碎，淡黄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在阳光拉成一道长长的银线；他将这些汁水随意地抹在胡夫的头发上。
“太阳生火。”
此时烈日当空，老萨满话音刚落，那些汁水就在胡夫的头发上剧烈燃烧。胡夫不怕疼，但对火的恐惧一点不减。他疯狂挣扎、哀嚎，然而这只是让火焰蔓延到他整个脸上。
华大夫却不慌张。倒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这个白捡的弟子——虽然这是事实，也不是因为有医治烧伤的秘法，而是他感觉到这团火的温度很低，差不多就是温热的黄酒那种程度。胡夫之所以害怕，大抵是他感觉不到疼痛，误以为火焰凶猛。
“冥河的水。”
老萨满拿起那团鱼，顺着胡夫张开的嘴往里一塞，把胡夫的高音压进肚子里。
“地心邪土。”
箱子里的泥土忽然活过来，组成一只跃动的大猫，三两步就扑到胡夫身上；转眼又溃散成泥，均匀地分布在皮肤表面，却非全部盖住，而是露出一道道的缝隙；这时，胡夫胸口的羽毛也已看不见，整个面孔被包裹，只剩头发还在燃烧。
“狩猎之牙。”
老萨满猛地扯断胸口的项链，举起原本居中、最大的那颗尖牙，朝胡夫身上的缝隙划去。胡夫能忍受痛，但尖牙带来还有酸麻肿胀的感觉，比疼痛更教人难受。他喊不出声，只能“咕噜咕噜”个不停。
华大夫之前听老萨满介绍，此时便是献祭最关键的时候。索贝克族信仰鳄鱼之神索贝克，祂并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只是执掌狩猎与生存。然而祂的特殊之处在于，在索贝克族的神话中，祂通过狩猎，从天空神鹰那里夺取了气，从太阳神那里夺取了火，从冥府主宰那里夺取了水，从大地之母那里夺取了土。如果一切顺利，祂早晚能吃成个全知全能。不过可惜，既然都仙来了，这个野神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萨满动手极快，但胡夫身上缝隙何其多？这场献祭一直持续明月初上、繁星闪耀才结束。此时，胡夫身上的土，已经被浸润成赭石色；他的头发和眉毛早已烧干净，倒是他的头还在燃放火光，照亮周围萨满那不停嘟囔的嘴。
随着最后一处缝隙被血色填满，老萨满也忍不住喘了口气。他精壮的身躯蜷缩起来，皮肤皱缩，岁月的无情侵蚀几让他难以为继。好在属于萨满的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工作得胡夫自己去完成。他轻轻拍了拍胡夫的胸口，胡夫身上的泥土再度活跃，朝着伤口往里钻。
“胡夫，你听着。苦难并不能让人成长，勇气和意志才可以。接下来，去狩猎吧。”说完，他便盘腿坐下，与周围的萨满一道念念有词。
胡夫的伤口全部被泥土塞满，一道道规则的疤痕没有组成什么图案，倒像是往身上披了一层鳞片。
火光越来越少。等到胡夫的脑袋完全熄灭，萨满的低语也戛然而止。
胡夫猛地张开双眼，他的瞳孔已然变成两条狭窄的竖线。他紧闭着嘴，却发出一声沉重的低吼。绳索再也无法束缚住他，他扫了眼老萨满，又转头望向大使，最后朝通心使说：“我饿了。”
老萨满十分意外。这场献祭，除了明面上的这些东西，还有一众萨满的生命力，而最重要的祭品其实就是胡夫。这根本就不是提升资质的献祭，是祈求神降。按理说，此次的祭品皆为上乘，献祭流程到位，足够索贝克降临。然而，眼下胡夫还是胡夫，没有半点神明附体的迹象。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举行一次这样的献祭，怕是没有余力；借助神力，劫杀使团的想法也就此破灭。
华大夫也很郁闷。献祭临近结尾时，他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旦这个偏远沼地的鳄神露头，他斥巨资买来的封神轰天雷就能排上用场。然而天不遂人愿，献祭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胡夫也毫发无损——哦抱歉，头发已经没了。等于他没捞着好处，还平白多了一个倒霉徒弟。他有心动手，然而师出无名，大使亦不露声色，只得作罢。
最终，部落与使团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分道扬镳。
华大夫所学并非来自某个门派，而是都仙国倾举国之力创造的超级机构——道门。道门网罗都仙国过往的所有功法，广派道果为媒介，人人有机会学习。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抱团。道门不禁私授，道果亦难得；若是代价合适，与人交换功法自然比全部用道果去换要好。久而久之，这些互通有无的就聚集成各种团体。华大夫加入的地方叫心医派，入派的标准之一就是修炼一神三斩。此次出使前，他费心费力，整来了心医派的一种秘法，唤作封神鉴，可以将自己的精神锻炼成一柄宝鉴，能封印无形无质的神明为己所用。由于同时修炼一神三斩之法，心医派中人可以同时炼出三柄宝鉴，端的厉害非常。
眼下华大夫初窥门径，只炼得一柄。封神鉴虽然奥秘非常，然而在封印神明前，却毫无作用可言，因而他急切地想找些神明来修炼。
说是能封印神明，实际上，常人能找到些积年老鬼、猛兽精魄已经是不错，哪里能找到真神？好在封神鉴亦有温阳神明的作用，寻得些够潜力的神明好生培养，亦是一条康庄大道。
此地是南下之行的最后一站，不日他们就要启程返回仙都。仙都戒备森严、天清气朗，断然没有私设的邪神淫祀给自己练手，假使有他也打不过，敢在天子脚下整歪门邪道的角儿绝不是自己这种货色可以对付的了。本以为此行无望，却巧遇索贝克一族，知晓他们部落的精神图腾——狩猎与生存之神索贝克。华大夫当即与大使沟通，费尽唇舌、许下重利，终于做出一番计划，谁料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忘了，与大使约定的是，自己要把胡夫交由他培养，如此一来，这个徒弟不用自己交，算得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大使还要封神鉴。
索贝克族部落和都仙国使团对此都很满意。在这几天里，使团依约提供了祭品，萨满们此刻便着手准备献祭，并大方允许使团人员在旁观看。华大夫其实暗地里对原始部落的法术不屑一顾，但他此行是带着任务的，所以也积极地参与了围观。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通心使去沟通；而留下看守胡夫的却是都仙国将士，又不懂胡夫在说什么。一时间，竟没人在意胡夫的需求。只有一名留守的将士，见胡夫满头大汗，以为他口渴，便解开随身带水囊，倒将他灌了水饱。
直到献祭即将开始，萨满们才派人带来胡夫，并对于后者要吃饱饭再上路的请求不予理会。
“鳄鱼之神执掌狩猎，吃饱了可就没法狩猎。”老萨满此刻换上了原始又华丽的装饰，某种水鸟的彩色翎羽组成的发饰让他看起来像长了狮鬃，成人食指长短的兽牙串成项链、臂环和腰带，不知名的兽油均匀抹在他身上，掩盖住岁月留下的痕迹。但透明的兽油掩盖不住密密麻麻、鳞片状的疤痕，让老萨满看起来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把他搬到架子上去，绑好了。”老萨满指挥几个青壮把胡夫搬到一个树立的米字型木架，用草绳将胡夫手脚固定。木架的周围，环绕着部落的萨满们，他们皮肤黝黑，有少数如老萨满一样龟裂，大多数则是完整的，都穿着盛装。他们皆闭着眼睛，比着怪异的手势，低头呢喃。
接着老萨满一挥手，通心使会意，命令四个使团的将士便把一个半人来高的大木箱抬到木架前打开。箱子里面正摆着使团搜集来的祭品；粗一打量，大半的空间居然装的都是泥土。
老萨满从中泥土中抽出一根洁白的翎羽，满意地点了点头：“年份很足。”
“空气与风。”
他一抖手，轻飘的羽毛宛若利箭一般飞驰，猛地扎进胡夫的心口。许是体验过太多的疼痛，胡夫此刻只是迷糊，看似柔弱的羽毛是如何飞得这般迅猛，又能刺穿胸口的皮肤？虽然只是刺破皮肉，但未免也太不科学。
华大夫看见这一幕，暗暗心惊。老家伙看着岁数不小，手底下还真有料。不见一丝术法痕迹，能使轻羽化利箭；若真是全凭肉身施展，这番手段几近武道宗师举轻若重的大成境界。或许是施法隐匿，还需再观察。说起来，大使的身手不凡，一会儿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老萨满又从泥里抓起一条蜷缩成团的鱼——胡夫觉得那是条肺鱼——和一种不知名的果实，慢悠悠朝胡夫走去。
他徒手将果实捏碎，淡黄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在阳光拉成一道长长的银线；他将这些汁水随意地抹在胡夫的头发上。
“太阳生火。”
此时烈日当空，老萨满话音刚落，那些汁水就在胡夫的头发上剧烈燃烧。胡夫不怕疼，但对火的恐惧一点不减。他疯狂挣扎、哀嚎，然而这只是让火焰蔓延到他整个脸上。
华大夫却不慌张。倒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这个白捡的弟子——虽然这是事实，也不是因为有医治烧伤的秘法，而是他感觉到这团火的温度很低，差不多就是温热的黄酒那种程度。胡夫之所以害怕，大抵是他感觉不到疼痛，误以为火焰凶猛。
“冥河的水。”
老萨满拿起那团鱼，顺着胡夫张开的嘴往里一塞，把胡夫的高音压进肚子里。
“地心邪土。”
箱子里的泥土忽然活过来，组成一只跃动的大猫，三两步就扑到胡夫身上；转眼又溃散成泥，均匀地分布在皮肤表面，却非全部盖住，而是露出一道道的缝隙；这时，胡夫胸口的羽毛也已看不见，整个面孔被包裹，只剩头发还在燃烧。
“狩猎之牙。”
老萨满猛地扯断胸口的项链，举起原本居中、最大的那颗尖牙，朝胡夫身上的缝隙划去。胡夫能忍受痛，但尖牙带来还有酸麻肿胀的感觉，比疼痛更教人难受。他喊不出声，只能“咕噜咕噜”个不停。
华大夫之前听老萨满介绍，此时便是献祭最关键的时候。索贝克族信仰鳄鱼之神索贝克，祂并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只是执掌狩猎与生存。然而祂的特殊之处在于，在索贝克族的神话中，祂通过狩猎，从天空神鹰那里夺取了气，从太阳神那里夺取了火，从冥府主宰那里夺取了水，从大地之母那里夺取了土。如果一切顺利，祂早晚能吃成个全知全能。不过可惜，既然都仙来了，这个野神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萨满动手极快，但胡夫身上缝隙何其多？这场献祭一直持续明月初上、繁星闪耀才结束。此时，胡夫身上的土，已经被浸润成赭石色；他的头发和眉毛早已烧干净，倒是他的头还在燃放火光，照亮周围萨满那不停嘟囔的嘴。
随着最后一处缝隙被血色填满，老萨满也忍不住喘了口气。他精壮的身躯蜷缩起来，皮肤皱缩，岁月的无情侵蚀几让他难以为继。好在属于萨满的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工作得胡夫自己去完成。他轻轻拍了拍胡夫的胸口，胡夫身上的泥土再度活跃，朝着伤口往里钻。
“胡夫，你听着。苦难并不能让人成长，勇气和意志才可以。接下来，去狩猎吧。”说完，他便盘腿坐下，与周围的萨满一道念念有词。
胡夫的伤口全部被泥土塞满，一道道规则的疤痕没有组成什么图案，倒像是往身上披了一层鳞片。
火光越来越少。等到胡夫的脑袋完全熄灭，萨满的低语也戛然而止。
胡夫猛地张开双眼，他的瞳孔已然变成两条狭窄的竖线。他紧闭着嘴，却发出一声沉重的低吼。绳索再也无法束缚住他，他扫了眼老萨满，又转头望向大使，最后朝通心使说：“我饿了。”
老萨满十分意外。这场献祭，除了明面上的这些东西，还有一众萨满的生命力，而最重要的祭品其实就是胡夫。这根本就不是提升资质的献祭，是祈求神降。按理说，此次的祭品皆为上乘，献祭流程到位，足够索贝克降临。然而，眼下胡夫还是胡夫，没有半点神明附体的迹象。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举行一次这样的献祭，怕是没有余力；借助神力，劫杀使团的想法也就此破灭。
华大夫也很郁闷。献祭临近结尾时，他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旦这个偏远沼地的鳄神露头，他斥巨资买来的封神轰天雷就能排上用场。然而天不遂人愿，献祭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胡夫也毫发无损——哦抱歉，头发已经没了。等于他没捞着好处，还平白多了一个倒霉徒弟。他有心动手，然而师出无名，大使亦不露声色，只得作罢。
最终，部落与使团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分道扬镳。
华大夫所学并非来自某个门派，而是都仙国倾举国之力创造的超级机构——道门。道门网罗都仙国过往的所有功法，广派道果为媒介，人人有机会学习。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抱团。道门不禁私授，道果亦难得；若是代价合适，与人交换功法自然比全部用道果去换要好。久而久之，这些互通有无的就聚集成各种团体。华大夫加入的地方叫心医派，入派的标准之一就是修炼一神三斩。此次出使前，他费心费力，整来了心医派的一种秘法，唤作封神鉴，可以将自己的精神锻炼成一柄宝鉴，能封印无形无质的神明为己所用。由于同时修炼一神三斩之法，心医派中人可以同时炼出三柄宝鉴，端的厉害非常。
眼下华大夫初窥门径，只炼得一柄。封神鉴虽然奥秘非常，然而在封印神明前，却毫无作用可言，因而他急切地想找些神明来修炼。
说是能封印神明，实际上，常人能找到些积年老鬼、猛兽精魄已经是不错，哪里能找到真神？好在封神鉴亦有温阳神明的作用，寻得些够潜力的神明好生培养，亦是一条康庄大道。
此地是南下之行的最后一站，不日他们就要启程返回仙都。仙都戒备森严、天清气朗，断然没有私设的邪神淫祀给自己练手，假使有他也打不过，敢在天子脚下整歪门邪道的角儿绝不是自己这种货色可以对付的了。本以为此行无望，却巧遇索贝克一族，知晓他们部落的精神图腾——狩猎与生存之神索贝克。华大夫当即与大使沟通，费尽唇舌、许下重利，终于做出一番计划，谁料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忘了，与大使约定的是，自己要把胡夫交由他培养，如此一来，这个徒弟不用自己交，算得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大使还要封神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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