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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夜行者 (十三)

    史蒂文的预测没错。等到二人终于抵达城东区时,确实差不多十一点上下。

    他们的目的地坐落在一片高档居民区中。在常年缺水的瓦迪兹,这片全是独栋别墅的小区里却绿草如茵。葱葱郁郁的橄榄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墨绿色羽毛一样的复叶在风中慵懒地摇曳着。

    史蒂文把车停在路边,看向街对面那栋红顶白墙的三层洋房,又回头看了看导航软件,好像在确认他们是否真的来对了地方。

    “准备好了吗?”半晌,他一边从储物盒里取出自己的员工证、别在胸前,一边问李炘道。

    李炘整理了一下衣领,点了点头。二人于是跨下吉普车,穿过别墅前的草坪,又登上洋房的门廊。

    史蒂文与李炘最后对视一眼,接着按响了门铃。

    少顷,厚重的实木门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打开门锁的声音。大门继而隙开一条缝,一个有些憔悴的小个子女人从门背后探出脸来,警惕地看着二人——门上的防盗链还没有卸下,她明显没有邀请李炘和史蒂文进家门的意思。

    “女士——”

    “昨天我已经跟你们的同僚讲过了,我没什么线索可提供给你们,请回吧。”她板着脸说道,接着飞快地再次把门摔上了,只留李炘和史蒂文面面相觑。

    “我没有听见她从门边离开的脚步声。”半晌,史蒂文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小声对李炘说道,“她可能并没有走远,仍然在观望我们的动静。”

    李炘点了点头。

    “女士,您还在的,对吗?”他朝着木门喊话道,“很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您不用开门,就这样听我说就可以了。不知道昨天来拜访您的具体是什么人,但我们并不是一伙的——我们是造访区创伤应急组的,今次来拜访您,是为了替令尊转交东西给您。”

    李炘说完便沉默地等待着。大门背后一开始什么动静也没有,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一声没能完全被压制下去的呜咽。紧接着,门后传来划拉防滑链的声音。几秒种后,那小个子女人把门完全打开了。她一手抵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使劲抹了抹眼睛。

    “这么说,你们不是区防队的?”她吸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眶,却竭力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问道。

    李炘没有听说过区防队的名字,他征询地扭头看向史蒂文,后者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和造访区防疫管控队没有任何联系。”他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一些,“我理解他们存在的必要性,但我个人对他们毫无好感。——他们缠上你了,是吗,姑娘?这帮人比秃鹰和鬣狗还要难以对付。”

    史蒂文的话好像给了这位女士一些安全感。她不再以一种好像要以她小小的身体捍卫整栋别墅入口似的站姿挡在二人面前,而是退后一步、让李炘和史蒂文得以看清玄关的模样。

    “抱歉,是我失态了。”她赔礼道,一边把散落的碎发重新别到耳后。

    “您一个人在家吗,女士?”李炘刚刚问完,突然看见玄关角落里远远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一把小水枪,警惕地看着他们。

    “约翰。”当女主人叫出小男孩的名字时,后者立刻一言不发地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一只手。他仍旧以防备的眼神看着李炘和史蒂文二人,好像随时准备为保护母亲挺身而出。

    “你好,小家伙。”

    李炘的问候没有赢来男孩的信赖。后者只是威胁地举起水枪,嘴里发出模拟子弹发射的“咻咻”声。

    李炘颇为配合地扮了个装死的鬼脸,而一旁的史蒂文只是苦笑了一下。

    “约翰,回你的房间去吧。”那位女士说道,一边犹豫不决地朝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们不会停留太久,就在门廊上谈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进客厅。”好像是察觉到了女主人的不安,史蒂文主动说道。

    后者垂下目光,但也并没有继续客套,只是接受了史蒂文的提议。当小男孩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外后,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经预感到创伤组的二人将要说些什么了。

    “非常抱歉,我们没能把他带回来。”李炘沉痛地说道,一边拿出那块怀表,交给女主人。

    后者咬着下唇,使劲到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什么?”李炘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行我素又自尊心过剩。”女主人说道,一边接过黄铜怀表,用手指抚过怀表的外壳。悲伤与怒气好像在同时争抢着她心中的主导地位,却彼此打了个平手,“萨顿海是他一生的诅咒,令他眼中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在萨顿海繁荣的时候,那是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取得的成就;在那鬼地方衰落之后,这就是他一生的耻辱。在他看来,比起这摊臭水,家庭反倒是无足轻重的累赘——他从来记不得我母亲的生日,也从来说不对我的年龄。”

    她带着无奈摇了摇头,一边打开怀表。“说实话,那鬼地方就是他的归宿,这点我从来没怀疑过。——我反而还纳闷,当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为何我仍旧会感到悲伤。”

    不知道怀表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女主人看了一眼表盖的内侧,突然不说话了。

    “他一度是被劝回来了的。”就在沉默越拖越长的时候,李炘突然忍不住了。他不顾史蒂文投来的警告的目光,径直说出了口,“想要守护孙辈成长的愿望让他一路支撑到了离成功返还只剩一步之遥的地方,只是......”

    那位女士又摇了摇头。她从那只怀表的表盖内里取出了什么——是一张黑白照片,上边印着一对开怀大笑的年轻情侣。两人坐在木质的手摇船上,彼此相拥,身后是粼粼的清澈湖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执着的傻瓜。”她最后愤愤地低语道,把那张相片放进衬衣胸口处的小口袋里,却又冷不丁把怀表扔向李炘。

    后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接住了怀表。

    “我不需要这鬼东西。收下它就会称了我父亲的心意。”女主人说着,重新向前一步、抓住门把手。她最后看了李炘与史蒂文一眼,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谢谢你们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作为答谢,就让我把这只怀表转让给你们吧。”

    在急救队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再次关上了屋门。

    李炘困惑又不安地看了史蒂文一眼,想要寻求建议。

    “收下吧。”后者叹了口气,“失去至亲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应对方式。——你有你的,她也有她的。”

    李炘点了点头,突然感觉无比疲惫。

    二人转身,无言地重新朝吉普车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