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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义在胸

    咸平六年,冬十二月。

    皇太后李氏久病不愈。

    赵恒遂以德音祈福,死罪降一等,流以下释之,除诸路咸平元年以来所欠赋税,并亲阅逋负名籍,共释系囚四千六百余人,蠲物八万三千。

    是夜,雷暴震。

    司天监占得:国家布德,未及黎庶。

    赵恒遂以河北、关西戍兵未息、民甚劳苦和三司、转运使赋敛益繁,为雷警之缘由,诏取民弊,大者减省,小者蠲免。

    于是肆赦,改元景德。

    正旦大朝当日,回京侍疾的李继隆携妻女、子侄再赴万安宫探望,一丝不详在深宫徘徊不去,翰林医官院、太医局束手无策。

    有感于此,赵恒再诏重赏求天下名医,并在当夜御内东门幄殿,亲自过问尚药院、御药局奉药一事。

    两司几无过错,但观其行事方式却又只是以不罪为宗旨,而不是药到病除。

    赵恒遂问:“刘纬所献药引,可见成效?”

    勾管御药局的内侍立刻精神百倍:“回陛下,经半年验证,那药引不仅对症大多数风寒,于体虚、内外疮、溃疡等症也是立竿见影,且无需购置药材,仅需器皿培育即可,似乎还能用于镇静外伤……”

    赵恒就是一喜:“能否奉为太后用药?”

    御药局内侍又是一头冷汗:“回陛下,药引不太稳定,用药多少……无法衡量。培育药引的方式完全一致,药效却又不同,也可能是因人而异。少数人会出现眼花、头晕、呕吐、腹泻、恶心、丘疹等症状,除此之外,并无大碍,但也不排除会像刘纬那样人事不省……”

    赵恒扭头看着尚药院一干人等道:“你们说说。”

    尚药院主事道:“回陛下,此药神效,且得来简单,难在药引的培育。尚药院这半年,新的药引二十余种,均不及刘纬所献药引有效。臣以为,应择各个年龄段童子试药,以备宫中参考。”

    “不可!”赵恒斥道,“谁家无子女,如此行事,尚药院岂不是禁中魔窟?”

    尚药院主事连忙告罪:“奴婢该死……”

    赵恒敛去怒气:“药童回宫,刘纬没有交代什么?”

    尚药院主事又道:“刘纬特地交待药童,服用此药前后必须禁酒,现阶段药引差强人意,肯定还能培育出药效更好的,之后再通过大范围试用确定药量,最少需要三千病例,可尚药院和御药局这半年仅录得用药病人五百。”

    御药院内侍拾遗补阙:“启禀陛下,药引培育同酒曲制作几乎如出一辙,若是法酒库、都曲院协助培育,定能事半功倍。”

    赵恒不置可否:“没再去问问?”

    御药院内侍叫屈:“回陛下,奴婢跑了不下十次,但刘纬一直未归,听说已在洛阳置宅,准备长住。”

    ……

    正月初六,拜相半年、被宫中胥吏杂役戏称为“点头相公”的宋太初上疏言事,请在中书吏、户、礼、兵、刑、工房之外,另设都管房。

    凡无例无律可循、无故事可依、诸房推诿不协之人事,限都管房一日之内纳入,小事三日之内具陈,大事五日之内具陈,以全国是。

    赵恒意动,召宋太初详询,最后问了句:“刘卿痊愈否?学业可曾耽误?”

    宋太初随即去信。

    因马翰所作所为,刘纬早已胆寒,遂以凌讯为由拖延。

    赵恒、宋太初很快就分身乏术,再也没心思计较儿女情长。

    仿佛是改元引来天变。

    正月初九,定州告急:虏主其母领二十万余骑抵涿州,声言修平塞军及容城。

    正月十一日深夜,京师地震。

    适逢契丹压境,皇太后病重,坊间流言四起,以为上位者无德、遂遭天谴。

    有百官吹风点火,请以亲王之子入宫中奉养。

    郭皇后闻讯,又一次病倒。

    赵恒怒火中烧,遂施重典:凡司天监、翰林天文院职官学士诸色人等,不得出入臣庶家占课休咎、传写文书,违者不赦。

    又诏:凡民间天象器物、谶候禁书,并令首纳,所在焚毁,匿而不言者论以死,募告者赏钱十万,星算伎术人并送阙下。

    正月十八日深夜,京师再震。

    正月二十日深夜,京师又震,屋宇皆动,无不骇然。

    十日三震,权要子弟纷纷以各种借口出京,石保吉之子石孝孙遂往洛阳吊唁。

    李沆伏地请辞,求知外郡。

    赵恒不许,温言勉之。

    好消息等在正月底,吐蕃六谷部首领潘啰支遣使告庆州:于咸平六年十一月,重创党项诸部,其主李继迁奔还未得,死在灵武城外。

    二月中,潘啰支遣其甥厮汣献捷,陕西沿边局势就此稳定。

    赵恒立以诏书晓谕西面缘边部署、钤辖等,言宜承贼迁既死、速图攻取之策。

    又以兵部侍郎、知永兴军府向敏中为鄜延路缘边安抚使,磨拳擦掌,枕戈待旦。

    亲征契丹之心,已是牢不可破。

    ……

    刘纬已在洛阳蹉跎大半年,名胜古迹走马观花的看过一遍,便闭门读写。

    起初,不断有人学张齐贤那样慕名相召,但他总是一身素服登门,不近声色、不食酒肉、不作诗词。

    慢慢的,都像张齐贤那样后知后觉,这是在服丧。

    绝不是石保兴那种异乡袒免之礼,而是视周王赵祐为君之储贰的君臣之礼。

    久而久之,再无人自讨没趣,却也不忘成就刘纬另一盛名:孝。

    或许是洛阳政治氛围较为闲散、历史氛围较为浓厚、学术氛围较为宽容,可供无数失意人纵情声色、专注山水、潜心学术。

    以人乳为食这个被东京父老视为怪癖的污点,却被西京父老奉为坊间美谈。

    刘纬并不想沽名钓誉,而是在以范仲淹、王安石的遭遇为戒。

    范仲淹、王安石的变法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被攻击的体无完肤?

    还是自身有站不住脚的地方,有太多为人诟病之处。

    蔡京在这一点上就圆滑多了,虽然无数人指其为奸臣,又有谁指其不臣?无懈可击到逼得人拿“蔡”字说事。

    刘纬也做不到完美无缺,但可以站在历史高度,从另一方面给予对方降维打击。

    有一种不是道理的道理可以不问对错,那就是至诚至孝的儒家教义。

    若孔子再世,能不能不教而诛?是不是人人可为少正卯?

    刘纬想把孝做到极致,即便将来改变历史的努力失败,也要是蔡京那样的长寿存在,但蔡京的八十一难没能走完,再加个张苍也就差不多了。

    张苍,汉之丞相,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年百有余岁而卒。

    以人乳为食实是最佳切入点,不仅可以保持营养输入,还是一道另类护身符,而不是范仲淹、王安石那种倒霉君子般的存在。

    但人生规划始终不及人生变化。

    石孝孙因趋吉避凶之故,前往洛阳祭祖,他身份尊贵,胡氏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遂请刘纬作陪。

    刘纬其实不受石保吉、石孝孙父子待见,毕竟疏不间亲,他们在心理上同情王世隆的遭遇。

    不待见是不待见,但石孝孙始终有点怕怕的感觉。长相不如是一方面,死而复生也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刘纬先欺负太祖血脉、后欺负太宗血脉,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而且宫中刘才人年初晋美人,听说是郭皇后主动提及,就因为刘纬、刘才人酷似母子……

    石孝孙遂以京师变故掩饰心怯,煞有其事的指摘起百官上疏请养亲王子于宫中。

    气氛还算融洽,因为石庆孙回了京师。

    随着石保兴故去,毛利四成的煤炭生意被很多人惦记,曾经有过争执的驸马都尉柴宗庆卷土重来,他是柴禹锡之孙,尚的又是赵光义之女鲁国长公主,石保吉忌惮不已,所以拉石庆孙在前面顶雷,方便转圜……

    石孝孙的头头是道,令刘纬再三侧目,不是在理,而是可窥出其父其母立场。

    石孝孙自得之余,愈加夸夸其谈:“……皇后娘娘病情刚有起色,便听说膝下可能会多出一养子,立刻不起,官家大怒,那些个幸进之人也就静若寒蝉,但又有传言说根本不需要养亲王子于宫中,曹国公年方十九,尚未成丁,又未行出阁……哎呀……”

    石康孙跺了石孝孙一脚,也没藏着掖着:“别胡说八道,纬叔受官家隆恩,小心他嚼舌根。”

    “纬叔不是这样的人,纬叔喜欢光明正大的上疏。”石贻孙笑道,“纬叔经常说,凡事应该站在受益人的角度看对错,而不是站在受害人的角度论好坏,这样一算,会不会就是曹国公在后面怂恿,一直上蹦下跳的……”

    “我没说过!”刘纬断然否认,“也没听见你们说什么,老大不小了,还不让人省心!”

    石贻孙连忙卖乖:“那是侄儿没把纬叔当外人。”

    “陛下龙精虎猛,娘娘母仪天下,又是擅孕之身,怎会无所出?有些话可以想,出口则显浅薄。”刘纬不忍石康孙两兄弟渐渐默默无闻,示之于淳淳教诲,“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

    石孝孙卖弄半天,落了个脸红耳赤,欲借更衣躲尴尬,却一头撞上日行五百里的赦降马递。

    “皇太后崩于万安宫。”

    “灵驾发引日,百官赴临。”

    “凡京朝官无职事者、无故外出者、无故不至者、迟至者,令御史台纠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