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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亲征前夕

    景德元年三月,皇太后李氏崩于万安宫,享年四十五,谥号明德。

    刘纬赶在大样前夕抵达京师,于郊外下船,改赴汴阳禅惠寺,请僧人搬了鼎香炉放在赵祐棺木所在的僧舍前,点燃一张又一张书稿。

    “一直不敢来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烧些什么。可太后娘娘刚刚上仙,再不来看你,可能就看不到了。陛下和娘娘肯定很舍不得你,但更想你入土为安,已在永熙陵附近造陵。

    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你想多看看这个世界,我也想……还想带着你一起……所以给你找了个新家,不仅有繁华作伴,待陛下、娘娘百年之后,还能携手同游神州……”

    京师依旧,并未因人来人去,欢喜忧愁。

    十五日过去,声乐复奏,歌舞升平,哀悼气氛仅在深宫、李继隆宅、李继和宅。

    李沆、宋太初率百官再三请对,赵恒方于四月初七御崇政殿听政决事,以倾国之力压向河北。

    苍天弄人。

    本被要求积极进取的陕西缘边部署、钤辖等军政主官,在向敏中的带领下,不仅不趁其病要其命,反而统一立场,决定招降以李继迁之子李德明为首的党项残部。

    赵恒以契丹为心腹大患,略一思量,便点头同意,并命向敏中知延州受降。

    但李德明不情不愿,不仅以各种理由拖延纳款时间,也不愿出席受降仪式。

    向敏中为揽晋升资本,不遗余力的妥协,将受降地改在保安城郊,并许李德明以亲信出席,还体贴入微的拟好降表,供来人附名。

    西面大捷,新鲜出炉。

    个个心安理得,丝毫不以掩耳盗铃为耻。

    赵恒自以为又下一城,踌躇满志,多出几分赵光义的风范。

    王显、李继隆等军中宿将暗暗心惊,不约而同的劝赵恒放弃亲征打算,改以居中制敌。

    他们并不担心赵恒兵败身死,而是担心赵恒会像赵光义那样扔下三军逃跑。

    今时今日,已非契丹腹地幽州,而是河北最前线,退无可退,既无天险,也无连成一线的防卫工事。

    契丹铁骑可以轻而易举的绕过定州、邢州、相州、大名府等坚城,乱宋补给,以战养战,直抵黄河北岸。

    如果赵恒亲征,前往黄河以北任何一州城,都有可能被契丹不计代价的围城生擒。

    所以,只能是澶州南北二城。澶州以黄河为背水,是中原政权的最后倚仗。

    如果赵恒学赵光义私奔,河南、河东、江淮、江南均在契丹铁骑一日奔战范围之内,后果不堪设想。

    但赵恒也有自己的考量,登基六年以来,文臣用无为,武臣不进取,偏偏他几无建树,难以服众,又发作不得。如若亲征成行,就有了惩前毖后的底气,但凡罪大恶极事,再不用以流了之。

    因而,赵恒一意孤行:“外敌岁岁为民患,既不能以德服,又不能以威制,边民横被杀伤,骨肉离异,为人父母者,岂能安乎?此朕所以必行也……”

    这时,明德皇太后已逝,李继隆的劝谏虽未如愿,却被赵恒留在京师以备顾问。

    ……

    刘纬屡受明德皇太后恩惠,不仅参加官方祭祀,还得赴宜春坊李继隆宅聊表心意,却吃了闭门羹,不仅没见到李继隆,阎氏、李三娘、李四娘也不见踪影。

    刘纬本就不想与真定李家有太深瓜葛,固然失落,轻松更多,忽然忆起年初李四娘在来信中嚷嚷退束脩一事,又生出一丝伤感,少女情怀总是诗……全然不知如诗少女正在李继隆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半边天”低调开学,除了拱门匾额换成赵祐遗笔、李三娘姐妹无声退学之外,一切照旧。

    刘纬两点一线的奔波,不在龙图阁,就在家里。

    马翰更低调,意气风发已成苍苍白发,甚至起了告老之心。

    刘纬当然不敢让他拍拍屁股就走人,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又许出尚停留在纸面上的报社一成股份,才勉强安抚住……

    马翰也怕告老之后,死得不明不白,杨信威一去不回……不就很说明问题?

    五月末。

    已在夔州任劳任怨五年的丁谓奉旨回朝,迁知制诰、知郓州(今菏泽郓城)。

    不仅是丁谓,凡内陆官员敢于任事,都被赵恒源源不断的充实河北、京东两路。

    因为宋军不擅野战、骑战,每战必以内出阵图为根本,将帅并无主动出击权。面对契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固城而战、依城而战不失为上上之选,还可待敌以疲。只要城在人在,守的固若金汤,即便契丹铁骑敢在河北、京东两路纵横驰骋,也不敢久留。耶律德光就是最好的例子,以人入中原,以腊肉魂归……

    丁谓居家仅十日,就不得不动身赴任,因已有契丹散勇越过黄河劫掠京东路郓州等地。

    其间,焦守节找来,求为男方媒妁。

    丁谓一边感叹太早,一边感叹奇货可居,但宋太初已首肯,他没有理由不答应,遂持刘纬八字登门,待明德皇后灵驾发引之后,再议亲事。

    许州焦家近代清贵。

    对刘纬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高陪,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只是觉得焦嫮太幼,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宋太初却认为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乐得合不拢嘴,但很快就被中书重担压的喘不过气来。

    七月初三,李沆暴疾于待漏院,病不能朝,归家待诊。

    赵恒遂命医官登门问疾,并于次日驾幸其第,亲至卧内关怀,君臣泪目交心。

    赵恒一回崇政殿便召来张景宗诘问:“城南慈恩寺是怎么回事?”

    张景宗伏地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赵恒怒不可遏:“你也去过?何以不对朕言?”

    “奴婢……奴婢……”张景宗汗流浃背,却又突然一咬牙,“奴婢以为……奴婢以为……慈恩寺因陋就简,不见奢靡,并无任何可奏陛下之处……”

    赵恒恼到极致,愤而起身:“当朕昏聩,易欺……”

    忽有内侍来报:“李相卒。”

    赵恒再幸李沆宅。

    张景宗死里逃生,喃喃自语:“背后说人真是要不得……”

    是日黄昏,赵恒废朝五日以哀,落寞回宫。

    郭氏闻讯来慰,末了又道:“景宗跪在廊下,官家何不见见?”

    赵恒苦恼不已:“朕正值壮年,怎能以生祠置之?毁之不详,任其行之,又为恶例先河,后患无穷。”

    “臣妾想去看看。”郭氏凄然道,“景宗刚刚说,刘纬一自洛阳归来,便请施护法师为慈恩寺铸了座观音法身,怀抱一子,酷似妾身那苦命孩儿……”

    赵恒愕然抬头,一日之内,三次泪流。

    ……

    宋太初独木难支,忙的焦头烂额,上疏求引奥援。

    赵恒遂以拜相事询,并请宋太初论毕士安、寇准优劣。

    宋太初以毕、寇二人互补为由,再求外出治郡。

    赵恒不许。

    景德元年,八月初。

    宋太初拜昭文馆大学士。

    参知政事、吏部侍郎、毕士安同平章事,兼修国史。

    三司使、兵部侍郎寇准同平章事,兼集贤殿大学士。

    朝野哗然。

    毕士安不仅是太祖朝进士还是赵恒潜邸旧人,寇准早在太宗朝就已为参知政事,怎能屈居宋太初之下?

    赵恒偏偏就这样干了,并在劝宋太初拜昭文相时,直言不讳:“先帝在位,寇准都能以参知政事一职架空吕端、张洎、李昌龄三人,若拜昭文相,置朕于何地?”

    话说的很明白。

    寇准能用,但有前提,必须有人压着。

    毕士安虽忠贞,却十分欣赏寇准,显然指望不上,宋太初的稳重刚好派上用场。

    有资格同宋太初一较长短的很少,张齐贤算一个,也被一纸诏书委以重任:改知青州,兼青、淄、潍安抚使。

    坊间再度牵强附会,宋太初之所以连走狗屎运,是因为有国朝祥瑞加持。

    九月二十一日。

    明德皇太后灵驾发引,赴攒宫于安肃门外旌孝乡沙台。

    百官赴临,叩心泣血,一城素裹,极尽哀荣。

    刘纬前半程真哭,后半程实在是哭不出来,小身板在人群中又特别显眼,只能拼命揉眼睛,待到临毕,两眼早就红肿不堪。一想到那二十七个学生的束脩,又觉得诚意不够。

    “四姐儿……”

    想什么来什么。

    李三娘、李四娘姐妹俩一追一跑,无视礼仪,自牙道对面横穿过来,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在牙道边干急跺脚。

    刘纬暗暗祈祷姐妹俩千万别胡来,这么多人看着,日后怎么去跟焦守节提亲?

    怕什么来什么。

    李四娘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踹在刘纬小腿骨上,当刘纬不自觉的弯腰去摸时,又狠狠一拳打在刘纬鼻梁上,委屈在血花四溅中绽放。

    “谁要你假惺惺的……呜呜……负心郎……”

    刘纬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痴痴呆呆的捂住鼻子,脑袋里一片空白:这误会,老子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百官哗然,御史惊骇。

    哀伤肃穆,荡然无存。

    ……

    是日,契丹主与其母举国入寇,以萧挞览统兵,引兵掠威虏军、顺安军、北平寨、保州,均无功而返,遂以合势围攻定州。

    九月二十四日。

    赵恒闻奏,遂诏亲征。

    以参知政事王钦若知大名府、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提举河北转运司。

    以永清军节度使周莹为驾前东面贝冀路都部署,供备库使綦政敏为钤辖。

    以马军都指挥使葛霸为驾前西面邢洺路都部署,西上合门使孙全照为钤辖,并兼天雄军及贝、冀等州钤辖。

    精锐禁军纷纷奔赴澶州布防,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