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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家国使聘

    梁颢逝于景德元年开封府任上,洪澄遂携洪澈千里致祭。

    当时,刘纬正随驾河北,深度参与议和,并擅自议亲,仅是以南北方位论长幼一事,就足于抵消擅自议亲之责。

    因为盟约初稿议定:耶律隆绪尊赵恒为兄,但赵恒得尊萧绰为叔母。

    认贼为母的羞耻程度不弱于“夷夏之防”破位,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

    这样一比较,刘纬的方案更容易让人接受,还能从心理上满足君臣人民恶趣味。

    所以,刘纬逼死王超之举,并未极起太多人反感,即便心有反感,也得顾忌河北士子情绪、河北民间舆论。

    同时,少壮文人、朝中新贵反而认为刘纬此举可遏制骄兵悍将胡作非为。

    梁颢妻周氏也是其中之一,她名下仅三子,丧夫之痛无人分担、无处诉说,再三挽留识尽人间冷暖的洪澄小住。可这一留,就留出事端,长子梁固情愫暗生。

    赵恒性子虽软,但极念旧情,在梁颢逝去之后,赐其十七岁长子梁固进士出身,鼎立门户。

    终北宋一朝,女子改嫁屡见不鲜,权贵民间均是如此,还有姐妹续嫁传统,并引以为荣。

    周氏对洪澄的喜爱发自内心,但洪澄身为犯官之后,很可能影响梁固未来仕途,为了家族兴亡,她不得不另辟蹊径,怂恿洪澈求学于嘉善坊刘宅。

    其时,刘纬婉拒张茂则就读一事已沸沸扬扬,郭氏一日不松口,坊间热度一日不减。

    洪澄怦然心动,但以张景宗权阉之凶焰尚且不能迫刘纬就范,犯官之后又凭什么?蒲柳之姿?她一边去信洪湛,一边认真思考可行性。

    洪湛变卖家产筹置束脩:“学其为人”

    是钱的事吗?

    洪澄凄婉一笑,毅然决然一试。

    结果不出周氏意料,童子已是少年模样,喜悦发自内心。

    或许因曾经为家,洪澄睡的特别深沉,次日醒来,日已三竿。

    西院浅池边,洪澈说江南岭南、叹一路艰辛,刘娇、刘慈、山茶齐齐托腮,一脸向往,全然不知愁滋味。

    刘纬小狐狸似的站在一旁和蔼笑着,扭头便问:“洪小娘子起了?”

    洪澄屈膝万福,顾左言他,“奉礼郎今日休沐?”

    刘纬摇头道:“实是有事相求,担心洪小娘子不告而别。”

    洪澈黯然垂头,这一路上他见识过无数心怀不轨之人,本以为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刘纬会好一些……

    洪澄微微泪目:“请奉礼郎尽管吩咐。”

    刘纬喜出望外:“东院学堂,洪小娘子可知?可愿屈就先生一职?”

    洪澄心如鹿撞:“妾身才疏学浅,恐难当……”

    刘纬匆匆离去:“愿意就行,别的等我回来再说,杜待制即将升迁,可以迟到,不能不到。”

    洪澄、洪澈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借住梁家都没这么舒畅过。

    刘纬才是最舒畅的那个人,他已具备敦伦之能,而且守制期将满,面对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可能坐怀不乱,届时再在学堂流连就有些不合时宜。但又不甘心放手,一来,拉下的课程太多,过意不去。二来,这些半大贵女将来能吹枕边风,影响力不可小觑。

    但刘纬能用的人不多,女人更是一个没有。

    崔兰珠得持家。

    冯婉娘识字不多,优伶出身又为世人所轻,就算刘纬和一众贵女不介意,她也不敢冒激怒京师勋贵之险。

    洪澄最合适不过,虽为犯官之后,但已是出嫁之身,其父洪湛还是雍熙二年乙酉科梁颢榜探花郎,身世足够清贵,破船也有三千钉。

    至少,王钦若就愿意为洪澄站台,自从遭北人连续围攻,颜面尽失之后,他比谁都明白党同的重要性,特别是地域这一无可厚非的天然同盟。但他如今无权无势,仅有赵恒宠幸,想要号令南方士子,谈何容易?

    其实,王钦若亦有同党,刘纬是也。

    两人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均系于赵恒恩宠,又都是人人喊打,而且刘纬比王钦若更遭人恨,仅在河北得以幸免。

    所以,王钦若比谁都希望刘纬能好好的,甚至愿意赠予挡箭牌,供其招惹四面八方之怨恨,譬如现在:“请官家明鉴,刘纬这孩子虽然轻狂了点,心是忠心,情是真情。就拿第二次上疏弹劾王超来说,五月初五是什么日子?周王殿下忌日!”

    赵恒忽然心生惭愧,他竟然忘了赵祐忌日。

    王钦若动之以情:“臣还听说,第二封奏疏在汴阳禅惠寺僧舍书就,那是在代周王殿下上疏清君侧,定州、镇州、高阳关路十万大军逾期四十四日,致河北人民死伤惨重,陛下怎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赵恒叹气:“朕并未苛责于他,他也不小了,还要朕去哄不成?”

    王钦若小心翼翼道:“按理说,孙仅、康宗元使契丹无功,臣责无旁贷,可……臣与契丹主、契丹国母答宣多是按部就班。不像……不像刘纬……那样随意,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一清二楚,要不怎敢钻契丹国母裙摆?”

    “休得胡言!”赵恒勉强忍住笑,“卿不愿见寇准,朕也不想见刘纬,让他去应付寇准吧。”

    ……

    刘纬心急火燎的赶到龙图阁。

    杜镐等在院外,施以狮吼,轰向中书:“又在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寇相一直等在西厅,遣了两拔人去寻都不见!”

    刘纬不做任何狡辩的抱头鼠窜:“学生错了,容学生改正。”

    秘阁院前,一翩翩少年恭敬作揖:“晏殊见过奉礼郎。”

    “晏兄?”刘纬急退两步还以一揖,“我得去中书告罪,等名声好点,寻晏兄欢聚。”

    晏殊呆立当场,还没回过神,刘纬就已绝尘远走。

    “有何感想?”直秘阁钱惟演自太清楼缴书而还。

    “晏殊不及。”晏殊揖道。

    “都是青年才俊,不可妄自菲薄。”直史馆林特亦自太清楼归,“走的这么急?不想跟你我见礼?”

    “是不想你我尴尬。”钱惟演酸溜溜的感慨道,“人家动动嘴,皇城司跑断腿,赵庆嗣已经认罪了,还是得在御史台狱呆着,不知会牵连多少人。”

    “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林特不落痕迹的岔开话题,“晏殊可知哪些该学,哪些不该学?”

    “晏殊受教。”晏殊表里不一,心驰神往。

    刘纬一路畅通无阻,吏卒视而不见,刚把头探进中书西厅(东厅门下事、西厅中书事),立刻又缩了出去。

    毕士安、寇准、王旦、冯拯一一在座,另有十来名官员侧立。

    寇准喝道:“你干什么?”

    刘纬怯怯转身:“待相公、参政议完国事,下官再来聆听教诲。”

    寇准怒目:“现在什么时辰?让你在龙图阁读书,不是在龙图阁放羊。”

    刘纬一个劲的点头作揖:“下官知错,刚出门就挨了两臭鸡蛋,耽搁了一会儿。”

    寇准气喘:“我怎么没那荣幸?”

    “过来说话。”毕士安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左下汗如泉涌的两官员,“这是孙仅、康宗元,官家为什么让你来?”

    刘纬恍然大悟。

    二月中,赵恒命开封府推官、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孙仅为契丹国母生辰使,以右侍禁、合门祗候康宗元为副使,徐徐拉开史无前例的外交大幕。

    现在看来,差事似乎办砸了。

    刘纬一股脑儿的倒了个干净,“下官三月十八日抵京,当日即奏契丹欲以武州陪嫁一事于陛下,孙直院、康侍禁当时未出河北,应该是收到急诏,兼议和亲一事。”

    寇准已是忍无可忍:“为何不报中书?”

    刘纬吞吞吐吐:“王学士都被相公骂的狗血淋头……下官哪有勇气自找苦吃……而且陛下不看好下官提议……也就没敢多说。”

    寇准须发皆张:“没勇气直言相告?有勇气打抱不平?”

    刘纬揖道:“下官未奉中书敕令行事,缘边诸州借调财物亦由内藏库填补,所以可以不告中书。相公以廉生威、以公生明,所以不敢不答。”

    寇准怒不可遏:“你还有理了?”

    “两位相公肚量大,没理也不怕。”刘纬畏畏缩缩道,“当初想过请示两位相公,可被国舅爷那么一吓……哪还敢?”

    “你没错,现在也不是论对错的时候。”毕士安接口道,“但以武州陪嫁一事,既然已提起,岂能再搁置?怎么向天下人交待?你至始至终参与其中,可有权宜之法备用?”

    刘纬不屑道:“搁置?谁说的?”

    孙仅怏怏不乐道:“契丹国母亲口说的。”

    “就这?”刘纬轻笑,“错不在孙直院、康侍禁,二位临行前,两位相公肯定交待又交待,不得有辱国体、不得失礼、不得失节!”

    寇准吹胡子瞪眼:“有错?”

    “有错!”刘纬侃侃而谈,“如果两国交战,此举无可厚非。但若议亲之时,还是这副嘴脸,谁不生厌?武州可有可无?姿态不重要,与国有益,与民有利,受点委屈有又何妨?”

    寇准瞪刘纬。

    毕士安则等孙仅、康宗元表态。

    康宗元沉思片刻,坚定的摇了摇头:“下官与孙直院并无失礼之处,也未摆过姿态。”

    刘纬叹道:“康侍禁嘴里的姿态和契丹的实际情况可能有所不同,二位在契丹一日三宴,宴宴有酒,是不是宴宴推脱?是不是宴宴不醉?是不是宴宴诸多借口?谁对饮不气?契丹馆伴本就自卑,定视此举为轻视、不屑,怎会尽心?怎会不刁难?怎会在契丹国母面前美言?二位兼拿聘礼,何不放下身段?”

    孙仅、康宗元哑口无言。

    毕士安不忍苛责,又问:“可有转机?”

    “没有!”刘纬斩钉截铁道,“根本不需要,契丹帝室、后室达成一致方遣使来告,不是谁想否就能否的,既然比我们急,理他作甚?估计正在筹划来贺承天节,等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