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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风生水起

    契丹以武州陪嫁一事迅速发酵,闻者无不额手称庆,文武百官纷纷奉表以贺。

    也有人愁,寇准亲随贾德润就忧心忡忡:“官家揽而不发,恐另有计较。”

    寇准也曾就此事向毕士安抱怨:“君臣何以互疑到这个地步?”

    毕士安语重心长:“平仲就没想过武州陪嫁一事若是不成如何收场?官家已因和亲一事受过一场诘难,再遭二道罪?秘而不宣,不成也无大碍,现在呢?若是不成,你我哪来的底气继续辅助官家?”

    寇准讪讪道:“怎会不成?那是刘纬用钱砸出来的?又不是契丹良心发现……”

    “和亲我没意见,但以契丹后室女陪嫁想都别想!除非我告老!”毕士安态度坚决,“一人晚孕,情有可原。陪嫁后室女若也晚孕,怎么堵悠悠众口?岂不是给了契丹生事借口?如果不作限制,耶律氏、萧氏血统又会云集禁中,终有一日,会成为契丹南下借口。”

    寇准本以为赵恒秘而不宣是想拿自己开刀,经毕士安这么一说,赫然发现另一惊人可能性,如果契丹以武州陪嫁一事不能成行,就算赵恒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也不会放过他和毕士安。

    孙仅、康宗元作为罪魁祸首,不仅死里逃生,前程又再可期。契丹即将来贺承天节,他俩在馆伴一事上极有发言权,即将步入仕途快车道。两人权衡大半夜,挑了几幅毫无铜臭味的字画,以同乡名义递进嘉善坊刘宅。

    刘纬乐的半夜未眠,不是因为那几幅字画有多值钱,而是第一次获得同僚认可,一波三折的汉奸生涯也因武州一事暂时告一段落,渐渐风生水起。

    桑赞首先递来橄榄枝,其子桑颂通过马忠传信,愿出三千贯资助仍在雄州两属地滞留的五百孤寡妇孺。

    刘纬不清楚三千贯对桑赞是什么概念,遂问:“你爹是怎么想的?”

    马忠蔫蔫道:“我爹还不知道这事,谁晓得他发哪门子疯?硬说我对几位姨娘有想法,在南城宣阳坊置了座两进宅,轰我出门。”

    刘纬心虚不已:“你也老大不小了,分家过不是坏事,桑颂这不就上门送钱了?”

    马忠损道:“我爹牙齿太长,桑颂担心他那点家底喂不饱。”

    刘纬又问:“你觉得三千贯够不够?”

    马忠道:“差不多了,桑赞当初为大事化小,到处撒钱,高琼、石保吉、李……国舅爷都没落下。”

    刘纬道:“那就依你,但这三千贯不能沾手,让桑颂以桑赞名义送至雄州,何承矩收到钱,便算两清。桑颂怎么感谢你,我不干涉。”

    马忠谄媚笑道:“谁要他谢?叔叔帮我换个好点的营生就可以了。”

    刘纬啐道:“日余十五万钱,还要换?到哪找这么美的事?”

    “钱我要,事可以交给小舅子张罗。”马忠直来直去,“现在外面称我‘粪统’,这不是恶心人吗?都不好意思来见叔叔了,我也不让叔叔白操心。桑赞是没钱,但傅潜有啊?可以让桑颂居中传话,现身说法。”

    刘纬没有理由不答应,反正这钱不经手,就算打御前官司,傅潜也无理可讲。

    马忠欢天喜地的去了,一旦事成,便可聘作刘纬伴当。

    刘纬实在是没空计较这些阴私,而且不一定有马忠考虑周全,拉着洪澄没日没夜操练,并许洪澈以书童之名陪读。

    五月底,王旦前脚上疏请赐慈恩寺御书匾额,身陷囹圄的赵庆嗣后脚便重见天日,匆匆返回汾州老家。

    六月初,“半边天”学堂改成全天学制,上午由“辅导员”洪澄授课,下午由刘纬释疑。

    一众贵女怨天载道,但其父母长辈尽皆欣慰。

    刘纬不仅有意避嫌,还有意提前结束教学生涯,每日必然五更起,先为洪澄备好当日课程,然后跟随百官早朝脚步,奔赴龙图阁挑灯夜读。

    杜镐心神不宁,数度耳提命面,仅有一句话:“何时东窗事发?”

    刘纬被逼无奈,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先生随驾有功、迁司封郎中,卫都知领扈驾兵守河桥、迁昭宣使,学生的辛苦少不了多少,至今碌碌无为,肯定是态度不够端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杜镐半信半疑:“坚持到年底,我豁出这张老脸,为你讨个公道。”

    刘纬笑着应了,心里却很无奈。

    凡事就怕比较,人也一样。

    自从晏殊入秘阁读书,宫中流言蜚语便多了起来。

    晏殊诚诚恳恳、兢兢业业、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谦虚谨慎。

    根本就是万千父母梦寐以求的麒麟之子,也是万千父母嘴里的别人家孩子:“看看人家晏殊……”

    刘纬则是另一个极端,恃宠生娇(寇准语)、陷害忠良(赵昌言语)、阴诛柱石(勋贵语)、少条失教(陈尧叟、种放语)、心高气傲(杨亿语)、与民争利(柴宗庆语)、里通外国(不计其数)、汉奸(不计其数)……

    这些刘纬都能忍,那么大一家子需要照顾,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像晏殊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但“娈童”传闻一起,刘纬不能忍,男生女相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心魔,何况是刘娇先问:“哥哥,什么是娈童?”

    刘娇没什么机会与流言蜚语接触,能由一众贵女口中得知,那就是人尽皆知了。

    刘纬找来马翰,喊打喊杀。

    马翰急得直挠头:“这事不好办,传的有鼻子有眼,又涉及官家巡幸河北期间行止,一般人编不出来,特别是澶州行宫陈设,非官家左右亲近而不能详,哪一个好相与?我估计,现在也就官家不知道了。”

    刘纬红了眼:“若非担心娇娇日后议亲,我才不在乎娈童不娈童的,由他们嘴上快活。”

    马翰道:“这事不能小觑,若非我熟知贤弟为人,也会深信不疑。去找王钦若,他整日陪伴官家左右,歪一歪嘴就可差不多了。”

    刘纬不想把事闹大,循规蹈矩一个月,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涌出一首新填“后庭花”,极尽猥亵之能,正当他想要杀一儆百时,诏降龙图阁,封赏姗姗来迟:迁将作监丞,改崇政殿说书。

    并不是当事人之一、赵恒风闻“娈童”一事,而是毕士安、寇准主动要求赋予刘纬重任,绞尽脑汁想出“崇政殿说书”这一新职,方便刘纬光明正大的加入武州陪嫁一事商谈。

    虽然武州陪嫁一事至今都未能达成共识,但不妨碍朝野上下一心:不成功!便成仁!

    毕士安、寇准骑虎难下,契丹贺承天节来使很可能已经上路了,他们还是一点成算都无。

    应对方案已有二十来种,貌似能将各种突发情况计算在内,实则乏善可陈,全是应对契丹如何发难,太过被动,防不胜防。

    毕士安、寇准便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为由,一边推卸责任,一边拉刘纬入毂。

    死马当活马医之前,该有的考校还是少不了。

    刘纬第二次试对中书,无关诗词经义,只问“汉奸”之名是否属实。

    毕士安先试:“孙仅、康宗庆言契丹国主气浊而体壮,其弟耶律隆庆瘦而刚果,攀附者众。”

    刘纬答:“契丹国母摄政,契丹主敢不安逸享乐?儿皇帝之位,一坐就是二十五年,何人能及?契丹主志在千秋,所以气浊而体壮。其弟耶律隆绪志在大位,所以反其道而行之,以瘦而刚果为邀宠法门,以攀附者重为民心所向,殊不知正犯契丹国母大忌,成不了气候,病死好过横死。”

    寇准道:“耶律隆庆并不像你说的这么肤浅,何承矩有奏,榷场商旅赴幽州贸易,屡受耶律隆庆厚待,得馈献,必以直还,又设酒馔犒劳,且言南北结好,事同一家,道永无虞。”

    刘纬答:“得一牛、还一毛是哪门子厚待?道永无虞又不是他说了算?王莽谦恭未篡时!”

    毕士安又问:“正因如此,耶律隆庆才有可取之处,能否作为?”

    刘纬答:“下官以为不可作为,两国交聘,可出奇制胜,不可诡间以计。若契丹主窥破相公心事,施以反制或是效仿,如何应对?即便相公设想成真,耶律隆庆得偿所愿之后,会是何想?岂不是自授把柄于人?”

    寇准问:“那就退一步,贿耶律隆庆,以全武州陪嫁一事。”

    刘纬答:“可行,但时间不够,东京、幽州一来一回最少四个月,东京、契丹中京一来一回则需半年。今已八月,耶律隆庆光拿钱不用办事……”

    此时,里许外。

    赵恒兴致寥寥,甚至是恼怒。

    凡谢恩必先觐见,再赴中书。

    刘纬却是反着来,心有怨言……似乎还不小……

    赵恒大发感慨:“正冠之龄,官居八品,朕亏待过他?”

    王钦若笑道:“千古君臣遇,臣羡慕不得,请陛下担待一二,刘纬尚未行正冠礼,仍是童子。”

    “不是理由。”赵恒轻叹,“卿爱其天成,朕理解。但快半年了吧?比朕还忙?敲打完这个,敲打那个,成天胡作非为,指望朕担待?就是不来请见?”

    王钦若突然红了脸,吞吞吐吐道:“臣不敢……陛下有所不知,刘纬近来愈加男生女相,坊间流言不堪入耳……”

    赵恒忽有所悟,对号入座:“不会吧……”

    此时,宣祐门内。

    卫绍钦探出头,笑的分外和煦:“奉礼郎?”

    明明是中秋时节,却有一股寒意来袭。

    刘纬脚下一晃,看在另一位皇城司勾当、宫苑使、胜州刺史刘承珪的面子上才没撒腿就跑,“这么巧?两位都知晒太阳?”

    刘承珪也是笑眯眯:“奉礼郎不是还在为学堂选址烦恼吗?某这里有一不二之选。”

    “没有的事。”刘纬撒腿就跑,“二位见谅,我得去崇政殿觐见。”

    “看看,怎么说来着?”卫绍钦气急败坏,“他不是能吃亏的主,却也不贪人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