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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孔孟之外第三圣

    崇政殿水阁。

    赵恒越说越来气,不再称卿:“愚弄君臣,只为证明你那套心理之术人皆有之?朕以旁门左道相询,你便演一出旁门左道示威?”

    刘纬匍匐而奏:“见一落叶,而知秋临。睹洼中冰,而晓天寒。落叶与秋同至,洼冰与寒不分,何时有过先后?”

    赵恒怒发冲冠:“你言行一致?朕过问诛心?”

    刘纬道:“陛下爱之深、责之切,臣甘之若饴。但理不辩不明,谶言之罪,臣不敢苟同。臣蒙陛下擢于青萍之末,稚齿之龄便登堂入室,惟有立下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以报如海深恩……”

    赵恒气极反笑:“朕一问,你回十,言行必果。”

    刘纬肝脑涂地,砰砰作响:“陛下教诲,臣会时时刻刻记在心中。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之行之,行之知之,知行合一,以致良知。”

    赵恒愣了愣,意兴阑珊道:“你都要开宗立派了,朕哪有脸教诲?朕若不以嫔妃有孕示下,你如何圆祈福之说?”

    刘纬伏地贴耳:“倘若陛下以处子祈福、礼天而孕,其子能否承袭大统?臣以为万万不可。倘若陛下幸一草泽妇人,使其受孕,其子能否承袭大统?臣以为天经地义。倘若丁相之言不幸成真,时政记如何落笔?帝祈一子?嫔妃某氏生子?臣请陛下亲力亲为……”

    赵恒拂袖而去:“你有理,朕词穷,好自为之。”

    刘纬觉得趴着比跪着舒服,索性一动也不动的埋头冥思,以示悔改之心,争取换点宽容来。

    ……

    巳时末。

    舆驾出崇政殿,还宫午食。

    张景宗欲言又止:“陛下?是不是让刘纬……”

    赵恒朝水阁扫了一眼,“他还在水阁跪着?”

    张景宗道:“陛下让他好自为之,他就一直在水阁跪着,悔过之心甚诚。”

    赵恒一叹一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黄门应声奔向水廊正中。

    顷刻间,一声惊呼起:“刘书记……”

    赵恒大骇,喝停肩舆。

    张景宗半跪在肩舆前,态度坚决:“请陛下回宫,奴婢去看看。”

    赵恒心乱如麻,吩咐舆夫:“走慢点。”

    张景宗去的快,回的也快,虚扶肩舆,气喘吁吁:“陛下勿忧,是睡着了,汗湿全身,乍一看去……挺吓人,摇了两下都没能摇醒,馋涎一地,应是昨夜未眠,一个劲的跟奴婢们陪不是……”

    赵恒颇为无奈:“心真宽,说不得,罚不得,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

    是日,黄昏。

    刘纬死谏晕倒一说,甚嚣尘上。虽然违背常理,跟宠臣形象不符,但与丁谓一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百官两相权宜取其轻,再加上刘纬在贡举制度改革中明显偏向北方士子,纷纷借死谏传闻讥讽丁谓奸妄,并以此贬低南方士子操守。

    别人半信半疑,孙奭则深信不疑,因为年初那死谏誓言至今仍在耳边回荡,他连夜登门问疾,逼得刘纬好一通赌咒发誓才保住赵恒清白。

    但孙奭这样的当世大儒登门问疾,反而加深了死谏一事的可信度,请罢昭应宫役的呼声也就戛然而止,生命诚可贵……

    刘纬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安慰,他对昭应宫的修建持中性态度,毕竟后世成天喊着要拉动内需,财政赤字年年新高,没见谁说劳民伤财,为什么赵恒、丁谓就不能干?千年之后,不也能像故宫博物院那样成为世界文化遗产?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其实,京畿百姓生活已经被封禅一事和昭应宫的筹建滋润着。

    首先,赵恒诏蠲京城缘街官渠、民汲水课。是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士大夫阶层嘴里的仁义道德仅是口惠而实不至。

    接着,又命供备库使谢德权决金水河为渠,自天波门并皇城至宣德门,历天街东转,缭绕太庙,甃以坛甓,树之芳木,累石为梁,间作方井,宫寺民舍,皆得汲用。

    免去京畿水课之外,还将皇家御用水源引进千家万户,京畿百姓无不额手称庆。

    但赵恒内心依旧忐忑不安,不仅昭应宫的筹建费用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劝谏奏疏突然销声匿迹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得不捏着鼻子询问王旦朝堂舆情。

    王旦遮遮掩掩道:“陛下视刘纬如子侄,圣眷素厚,情切之举,无可厚非。但其嘉瑞之名深得当世人心,王继忠亦因其笔墨获赐契丹国姓,诗词歌赋史、无不为我中国翘楚,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如今又创阳明心学,臣观之、窃以为已可入儒家经典之列……”

    赵恒气不打一出来,因为苛责孔孟二圣之后的刘圣,从而令世人却步?他实在没脸计较睡着和晕倒之间的区别,问:“朕观其就阳明心学所言,实则离经叛道,轻言传身教,而一味重心,有蛊惑之嫌,卿何以推崇?”

    王旦道:“孔孟之后,中国再无圣人出,汉末、唐末两场大乱已令世人开始质疑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之举,必要与否。经典新解,迫在眉睫,而世人之疑源于心,亦是服众关键所在,即便阳明心学有待完善,刘纬也有一甲子的时间自圆其说,臣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王旦微微一顿,又说了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臣的身后事,估计得拜托他,早点抱抱佛脚也是应该的。”

    ……

    丁谓妻窦氏亦有相同论调:“国家大事,妾身本不该说三道四。但官人曾怨妾身不与刘纬亲近,如今不也固执己见?他侍官人以尊长之礼,从无忤逆之举,今次例外,必有斟酌之处。国朝罕有父子同居显赫之位,官人告老之时,才是珙儿他们大拳脚之日,青黄不接,总得有人扶持一二,官人赠其恩情不要散尽……”

    丁谓意难平:“吃里扒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横插一脚,明明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却弄得满城风雨,都道陛下刻薄寡恩,居心不良啊。”

    窦氏笑了:“妾身知道,官人游刃有余。”

    丁谓幽幽一叹:“那也得陛下愿意才行。”

    ……

    赵恒先从刘纬着手:“怎不见卿呈奏《贰臣传》?”

    刘纬仿佛没听出其中的默许之意,诚惶诚恐道:“臣去年献过三篇,陛下一一驳回,肯定是臣措辞不当,有犯忌讳,请陛下许臣尽去轻狂、主观之后,再为青史代笔。”

    赵恒的儿大不由娘之感油然而生,召来丁谓面授机宜:“去廊以绝火患是否可行?会否不伦不类?”

    丁谓早有成竹在胸:“去廊有失肃穆,但仙家以鹤为美,其形飘逸,而鹤又以水草、鱼虾为生,可决金水河环绕诸殿,缀以花草树木,再筑石桥相连,引仙鹤来居,造人间天上。”

    赵恒蠢蠢欲动:“所费几何?”

    丁谓道:“所费应能缩减二至三成,工期应能缩减一至二成。”

    赵恒道:“卿先画图以详,余下照旧。”

    丁谓道:“臣力有不逮,请陛下以贤臣副之。”

    赵恒脸色难看:“杨亿无意,晁迥……”

    丁谓不以为然:“晁迥不擅庶务,恐不堪其任。”

    赵恒也有同感,颔首之际,忽然想到刘纬的心理暗示之论,心里就是一惊,擅庶务的馆阁清贵屈指可数,大中祥符元年的行在三司副使林特是唯一候选。他神思不属,又想到王旦先前的盛赞之语,似乎也藏了一分捧杀之心……

    “陛下?”丁谓小心翼翼道。

    “哦,朕失礼了。”赵恒和煦笑道,“修昭应宫副使不仅得擅长庶务,还得如卿身之使臂,卿心中可有人选?”

    “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丁谓揖道。

    “卿有贤不荐,朕怎能以大事托付?”赵恒肃穆以问。

    “臣以为林特可为副使。”丁谓道。

    “待下宽和,确为不二之选。”赵恒如沐春风,“如卿所奏,卿须谨记,昭应宫为奉天书而建,不得有军匠、役夫无辜丧命之事,宁可工期延误二三。”

    ……

    百官纷纷上疏盛赞赵恒纳谏如流,孙奭、杨亿也在其中,高呼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一纸错字奏疏大煞风景:皇城私侵吞巨额僧产,请杖首恶于东华门外,以儆效尤……

    朝野内外赫然发现,刘纬固然因马翰告老失去强援,却也因马翰熟知皇城司各种弊端而将皇城司上下吃得死死的。

    张崇贵首当其冲,主动出击,请拿马翰归案。

    刘纬大义灭亲,当廷同请。

    诸司使哗然,根据刘纬以往表现,皇城司很可能迎来一次雷霆之怒。

    赵恒不愿皇城司人心惶惶,逮着刘纬敲打:“崇贵在外奔走三十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涉皇城司陈年旧事,不得再有诛首恶之类言辞。”

    刘纬道:“陛下赏罚分明,臣等之万幸。但臣等之幸不能建立在京畿百姓不幸之上,马翰首创义工之制,代替笞、罚等折杖轻刑,成就京畿路不拾遗之盛况。如今,人去政息,害群之马,层出不穷,招摇过市,鱼肉百姓,此乃人祸,国法不容。”

    张崇贵针锋相对:“臣失察,已汇同开封府缉拿不法义工、不法权贵,并侦得李继隆子李昭亮、马翰子马忠、石保兴子石贻孙滋扰驸马都尉李遵勖,致其一度卧床不起,刘纬负监护之责,责无旁贷。

    另,都进奏院每有进奏,一事两抄,泄机要文字于《皇宋日报》,刘纬亦负监护之责,责无旁贷,掌控言路,用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