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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早在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刘纬便将《皇宋日报》的选稿、改稿、排版、编辑、审核等步骤交予刘娇、洪澄、姜氏、萧十一娘负责,仅在刊印之前署名确认。

    都进奏院的进奏官为稿件主要来源。

    凡诏敕,中书枢密院宣札,六曹、寺监、百司符牒颁行天下者。

    诸地章奏,中书已阅,需誊报四方者。

    赏罚劝惩事等等。

    一以月、旬计,择要务编制邸报,以示文武百官。

    一送都进奏院名下《皇宋晨报》即时刊登。

    但家长里短之类的各地趣闻、逸事并不适合《皇宋晨报》严肃风格,进奏官便会将这些诏、敕、章、奏、疏、书、札、符、牒形成自己的文字或是直送《皇宋日报》换些稿酬,不通则改投他处。

    进奏官虽是稿件主要来源,但非主力,在京百衙、诸司刀笔吏的投稿往往由刘纬亲自遴选,多会作为卖点,稿酬较为丰厚,十稿即可换来三口之家一月温饱。

    百官也会将陈年旧疏润以轻松文字换点酒资,再有就是吕蒙正这样的致仕官员,会在刘纬邀约下做些感悟和回忆。

    ……

    先有冯拯,再有张崇贵,都把着力点放在《皇宋日报》可能掌控言路之上。

    张崇贵身为内侍,底气比冯拯更足,有私欲、无私心,若有私心,必是想赵恒之所想。

    刘纬先把风险排除在外:“诸道监司、帅守文字、边防机密急切事,《皇宋日报》从未刊登过。”

    后又反其道而行之:“臣不知掌控言论一说从何而来,臣不止一次找过张秉、薛映、冯起三位给事中,《皇宋日报》版面有限、经费不足,不可能毫无节制的刊登诏敕、宣札、章奏、赏罚劝惩等事宜,都进奏院应给予一定补助。

    但三位给事中不是说臣自食前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说臣枉顾圣眷、有意堵塞言路,臣不得不将陛下、宰臣、枢密以外官宣挪至第三版。”

    张崇贵当廷指证:“某是说你蛊惑人心、引导舆论、蒙蔽把握。”

    刘纬反客为主:“秦、汉、唐制至今沿用,是宰臣心怀前朝?在下所言,从未逾越先师仓颉,何以孔孟能言,在下不能言?孔孟二圣至今仍在蛊惑人心、引导舆论、蒙蔽把握,张都知何不惩前毖后?将其挫骨扬灰?”

    张崇贵冷笑:“你何德何能,敢以孔孟二圣并肩?”

    刘纬道:“陛下乃不世明君,远胜孔孟二圣所奉人主,你我皆为陛下臣子,为何不能与孔孟二圣并肩?张都知无望,不代表在下不能。

    祖宗法:不以言罪人。在下不是在辩解,而是想让后世引以为戒,庸官为害甚于贪腐。”

    张崇贵颤颤巍巍的伏地上请:“法理不彰,奴婢难以服众,请陛下许奴婢告老还乡。”

    “张卿平身。”赵恒一锤定音,“争论当付公议,或有司丝之。但刘卿代掌李家三房事,而昭亮犯上确凿,责无旁贷!”

    “臣有苦衷。”刘纬深深一揖,又冲张景宗拱了拱手。

    张景宗暗暗叫苦,心不甘情不愿的移步。

    刘纬则毫不避讳的拉着张景宗贴耳轻语,仿佛在向张崇贵示威,这儿还有一个……

    张景宗的脸色由尴尬裂变成震惊,两唇剧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战战兢兢回到御座边,揖道:“请陛下更衣。”

    赵恒深深的看了刘纬一眼,从谏如流。

    张景宗示意随侍止步,入内即跪禀:“李遵勖坐私隋国长公主乳母严氏。”

    赵恒脑子里嗡嗡作响,狠狠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才又问:“景宗在说什么?”

    张景宗伏地叩首:“李遵勖坐私隋国长公主乳母严氏。”

    赵恒踹翻御案,声嘶力竭:“畜生!”

    张景宗连忙爬起来搀扶:“陛下息怒,先传刘纬问个清楚……”

    “传张崇贵。”赵恒挥手制止张景宗,一语双关,“倒就倒了,不用扶,换一张。”

    张崇贵也能听见那声“畜生”,看到御案东倒西歪后,心中更是忐忑。

    赵恒并未掩饰怒气,冷冷的道:“锁马翰,论其罪!”

    张崇贵汗流浃背:“回陛下,恐牵涉众多。”

    赵恒问:“谁在与僧人争利?”

    张崇贵胆战心惊:“勋贵势家几乎都有累世供佛的传统,三代浸淫其中,多多少少会做些经营,以资修禅悟道之费。”

    赵恒斥道:“谁?”

    张崇贵还是没敢说的太透:“功勋将门均有涉及,太祖、太宗朝外戚之家也不在少数,在朝重臣多怀向佛之心……”

    赵恒轻轻放下:“李昭亮、李遵勖为何争执?”

    张崇贵暗自庆幸,强打精神:“或是借妇人之名作意气之争。”

    赵恒态度虽已软化,语气却不容拒绝:“卿在外奔波三十年,功有之、苦更甚,朕留卿在京师任职,是希望卿安度晚年,又因卿处事四平八稳而以皇城司托付。但今马翰既已酷用刑丝在前,而民称快,京畿大治,卿择其可,从之。”

    张崇贵黯然告退,再也不敢提告老还乡。

    赵恒在刘纬面前格外愤怒,毕竟这驸马人选由他亲自选定。

    “知而不举,该当何罪?”

    刘纬连推带打。

    “臣一直不能确定,四月初五,隋国长公主赴光教院探视寿昌长公主,乳母严氏并未随扈,寿昌长公主因而以问,隋国长公主遂哭驸马失礼。寿昌长公主问不出所以,经由臣妾室托付,命臣居中转圜,莫让隋国长公主夫妇失和。”

    赵恒不由生出一丝侥幸:“卿就让昭亮领人欺之?”

    刘纬一语破其幻想:“隋国长公主夫妇出居驸马都尉府,家中并无长辈,失礼何从谈起?也就严氏勉强算半个。”

    赵恒面色如墨:“那个畜生认下了?”

    “那倒没有。”刘纬道,“不过李昭亮吼了声《去宗正寺论礼》,李遵勖便认打认罚,八九不离十。”

    赵恒声色俱厉:“卿是在学赵谏?蓄养衙内为爪牙,昨日李遵勖,明日会是何人?”

    刘纬拿马翰、石保兴打悲情牌:“臣再三嘱咐李昭亮孤身前往,可李昭亮总觉得臣想谋夺他家产,又想出这个风头,就把臣那两个侄儿诓去陪绑。”

    赵恒心中泛起阵阵无力感,是天子家事如此?还是天下事如此?又或者人人如此、各有各见不得光明的心思?

    ……

    次日午后。

    已在德妃刘氏左右听用的江德明登门拜访,宣赵恒口谕,命刘纬参详李遵勖失礼一事。

    黄昏前,李昭亮携名医赴驸马都尉府探疾、致歉。

    李遵勖惊恐交加,没病也被吓的瘫软在床。

    那郎中四十来岁,有板有眼的望闻问切,而后信誓旦旦:“郎君大可放心,某一副药即可断此病根。”

    李遵勖很是不以为然,腿软、心虚也能治?他已经做好被李昭亮狠狠敲一笔的打算,强颜欢笑:“有劳郎中费心,不知是医官院哪一位国手?”

    那郎中颇为矜持的笑了笑,自有一番庄严气度:“程某并未在医官院任职,但能保证药到病除。”

    李遵勖目送程姓郎中前去备药,低三下四的问:“不知李兄从来哪找来的名医?不像是悬壶济世之人。”

    李昭亮虚荣心极度膨胀,大大咧咧道:“他家药铺也算是京师数一数二之选,你到底干什么了?”

    李遵勖大吃一惊:“荥泽程氏?他是程继宗?他不是把太仆寺致远务的骡子全养死了吗?坐事停官?来给我治病?”

    李昭亮强作镇定:“贤弟莫急,骡子跟人不一样,谁知道那骡子是真死还是假死,说不定转卖了。”

    “我没病!不用吃药!”李遵勖纵身一跃,死死抱住李昭亮,歇斯底里道,“李兄救我……”

    “松手!快松手!还敢说你没病!人家都说药到病除!”

    李昭亮硬拽李遵勖下床,甩开婢女,没头没脑的抡拳。

    “大兄住手!”

    隋国长公主跌跌撞撞跑来,挡在李昭亮前面,与李遵勖哭成一团。

    “谁让他欺负你的?”

    李昭亮外强中干,匆匆离去。

    “夫人救我,夫人救我,陛下要杀我,陛下要杀我……”

    李遵勖又一把抱着隋国号哭。

    “妾身没提过,不会的,不会的……”

    隋国也慌了,泣不成声。

    “我去找爹……不……不……我去找兄长……”

    李遵勖夺门而出。

    “请驸马都尉安心养病。”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黄门等在中庭影壁前,看似弱不禁风,却令外院仆役、后院婢女噤若寒蝉,脚下是等待发落的寿昌乳母严氏。

    “谁让你来的?”

    隋国六神无主。

    “回长公主殿下,德妃有旨。”

    那小黄门不卑不亢。

    “夫人救我!”

    李遵勖崩溃了,拜倒在隋国裙下。

    “官人快起来,妾身这就进宫。”

    隋国对跪,像是回到新婚那夜。

    宫路崎岖。

    赵恒无脸相见。

    德妃刘氏又恨又怜。

    ……

    李昭亮去而复返,哭丧着脸问:“你怎么让殿下这个时候进宫?”

    李遵勖猛然惊醒:“你别乱来,你别乱来,救命啊,救命啊……”

    江德明领着药童、健卒化身为不速之客:“请驸马给官家、给李家留点体面。”

    李遵勖朝命运发出最后的怒吼,“她是宫中所赐,不守妇道,关我何事……”

    江德明冷喝:“请驸马用药!”

    健卒虎扑,药童猛灌。

    李遵勖七窍失守,屎尿泪横流。

    李昭亮瘫倒在地:“不至于,不至于……江贵人容我入宫请旨……”

    李遵勖带着人世间最后一丝善意闭上双眼……

    李昭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比李继和故去时还伤心。

    江德明扔出五张放良文书,捏着鼻子退至门外:“请驸马用印。”

    药童掏出银针扎在李遵勖拇指上,就着猩红鲜血用印。

    李遵勖悠悠醒转。

    江德明语气阴森:“长公主殿下儿女双全之前,驸马不得再纳妾,这五位已经许给军中有功鳏夫为妻,请驸马明日补上一份嫁妆,丰厚一点,或有遗腹子在其中。”

    李遵勖脑子里就两个字:“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