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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千古师表 (七)

    耶律隆绪进退两难。

    虽然刘纬保证丰州、宁边州、应州榷场日后的年收入不亚于岁赐,契丹却少了党项这个缓冲地带,与宋之间又多出两千里边境,且无河北、河东之富饶,就粮或是以战养战根本不可能。

    党项曾经不断侵扰这两千里荒漠地带,逼的契丹不得不将丰州等缘边百姓迁往内地,以省军资转运之费。

    于契丹而言,更缺人口,而非难以耕种的荒漠地带。但当这些荒漠地带为宋所占据时,却又迎来一股切肤之痛。

    若不是连续八年用兵高丽,不至于如此窘迫。

    萧孝穆义正辞严:“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萧孝穆并未完全否决用兵的可能性,却又坚持以幽州汉军为先锋。他理直气壮,因为乙室已部一直是征高丽主力,死伤惨重。

    打动耶律隆绪的是合击交趾之构想,可在那时攻下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依然会是反包南朝态势。

    萧孝穆、耶律遂贞也能看清其中关键:宋以南面用兵,安北面之心。

    耶律隆绪的立场最是尴尬,藩国尽陷,怎能毫无表示?与其无功而返,不如以胆色服众,率五千骑深入宋腹地,可谓诚意满满。

    ……

    赵恒有心拒绝,却开不了口,且分身乏术。

    六月三十日,刘美暴卒。

    赵元俨忽然偃旗息鼓,不再入宫要死要活,逢人就夸耶律汀贤淑端庄。

    朝野上下,无不骇然。

    宋制:重臣当给赙赠者,鸿胪寺、入内内侍省、太常礼院关移不得过二日。

    但刘美妻钱氏不上表,妻兄钱惟演不闻不问,百官装聋作哑。

    直到枢密院请示马军都虞候人选,赵恒才觉察到一丝异样,亲阅六月三十日以前的会通门、内东门出入名录,杖入内供奉官、同勾当御药院张怀德于福宁殿外。

    刘娥闻风而动。

    赵恒怒不可遏:“朕今生未亏心于人!”

    刘娥伏地不起:“臣妾为陛下身后清誉。”

    赵恒泪流满面:“你在想什么?朕会不知道?朕所托非人……”

    是日,流张怀德于兰州军前。

    赠刘美太尉、昭德军节度使,擢刘从德为供备库使、刘从广为内殿崇班、封美亡妻宋氏为河内郡夫人。

    是夜,江德明直福宁殿。

    七月十四日,刘纬携萧孝诚、萧啜不返京,商讨耶律隆绪来贺礼仪、行程。

    遂诏冯拯、李迪、李士衡回朝,石普、蓝继宗班师,何亮知延州、兼陕西安抚使、暂领朔方府、灵州府、秦州府、宥州府、绥州府、银川府事。

    并诏刘纬所举官员赴京铨试。

    刘纬未因恩宠无两而有所收敛,针对某些人不耐西北之劳而大放厥词:谁敢不去,这辈子都别想踏足两府。

    言官弹奏,尽遭留中。

    刘纬得寸进尺,请改磨勘之制:不在河北、河东、陕西、广南、福建为官者,不得赴任江南、两浙、淮南、开封府、河南府、京兆府。

    南北不再泾渭分明,百官乱成一团,履历符合举双手赞成,反之则坚决反对。

    知襄州夏竦、知随州孙飻像是争议中心,结伴进京,同诣中书西厅参谒。

    刘纬忙的脚不落地,请两人一起过堂,就问了一句话:“襄随二州有何别致之处?”

    夏竦、孙飻异口同声:“劝田之制?”

    刘纬颔首道:“朔方、银川二府亟需教化,并无夏秋两税催缴之急,官府一切用度由三司拨给。不得另立名目,不得造蕃汉之别,不得发奢侈之役。”

    夏竦、孙飻齐齐称是。

    刘纬嘱咐:“西北艰苦,七月陨霜,三月释冻。但银川、朔方实为富饶之地,黄河环绕,水草充沛,且有贺兰山、阴山为凭。我占则夷狄臣服,夷狄占则必乱中国。请两位全力以赴,见过丁相就收拾行囊启程。”

    夏竦、孙飻本以为会给假一旬安家,带着几分忐忑告退。

    刘纬送出西厅,又命亲随引二人去谒丁谓。

    那亲随陪着笑脸道:“两位官人见谅,我家执政还兼着度牒僧考核事和明年正旦演武事……”

    夏竦、孙飻心中同时一凛。

    韩守英开拓兰州等地,那些赴西域弘法的破戒僧功不可没,信徒可能没多少,带个路、通个风却是绰绰有余。

    而今度牒僧落选去处已经敲定,下南洋、西洋、大理等蕃外弘法,是不是意味着又一场大战来临?

    丁谓正忙着敲定耶律隆绪来贺的种种礼仪,也是分身乏术,张口就道:“两位运道不错……”

    夏竦、孙飻有苦难言,刚刚获悉受刘纬青睐缘由,哪能不明白其中风险?

    丁谓安抚道:“西北山高路远,任期恐有半数在途,朔方、银川等六府任期四年,任满减六年磨勘……”

    夏竦、孙飻大喜过往。

    六年磨勘相当两任,转尚书左右丞、六部侍郎不是不可能!

    丁谓自顾自的道:“……两位可荐在选三人,中书虽不禁妻儿同行,但那边孤儿寡母众多,还是不要带了,纳几房无依无靠为妾室,也算是上天好生之德。”

    夏竦曾为前妻所举,只道是丁谓有意敲打,魂不守舍的出端礼门。

    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夏知州、夏知州……”

    夏竦喜出望外:“庞籍?你怎么也进了京?”

    庞籍原是夏竦知黄州时的下属,今任江州军事判官,他毕恭毕敬的揖道:“下官承蒙刘参政相召,改知朔方五原,可是夏知州举荐?”

    夏竦木然摇头,远眺中书西厅,坊间流言似雨后春笋般涌上心头:会是另一个石普?推步、观星之外,尤擅相人?

    钱易与耶律隆绪对阵长达半年之久,拜相在即。

    钱惟演出知西京就是在给钱易腾地方。

    何亮由默默无闻之辈跃升为陕西都转运使,耕耘延州十余年,为平夏之役打下坚实基础,回朝必拜参知政事。

    ……

    九月二十五日,填西北六府官员、胥吏、医官、工匠三千余人誓师金明池。

    刘纬奉太子赵祯亲至,代宣赵恒口谕。

    夏竦所知朔方府最为偏远、最为重要、人数最众,设朔方监,置冶场两座,专炼精铁,并在顺化渡建铁索桥一座,矿石则由契丹丰州榷场提供。

    赵祯已将赵恒首肯的那句套话背得滚瓜烂熟,并在记注官的陪同下召来夏竦承诺:“卿若在朔方府守两任,回朝可入中书或主枢密院。”

    夏竦热泪盈眶,声若洪钟:“愿为陛下效死!”

    ……

    福宁殿。

    刘娥秀眉紧蹙:“夏竦私德有亏,不宜许此承诺。”

    赵恒不为所动:“朕相信嘉瑞的眼光。”

    刘娥道:“臣妾有错,请陛下降罪,怎能以军国大事置气?”

    赵恒反问:“娘娘有更适合的人选?平夏之役,嘉瑞前前后后筹划十五年,可有错漏?何亮可曾让娘娘失望?”

    刘娥避而不答:“两库又去大半,倘若国家有事,如何是好?”

    赵恒冷冷的道:“娘娘如今只是担心财力难以为继,而不是担心国家安危,还不够?倘若万事无忧,何须娘娘听政?”

    ……

    天禧五年,十月初一。

    天下度牒僧三十九万八千,诣京应试者二十八万三千,讼经五百纸者十七万九千。

    尼六万一千三百,诣京应试者四万五百,讼经五百纸者三万四千。

    另有无度牒僧尼四十七万。

    刘纬上奏:自西方用兵,天子宰相与士大夫劳于议谋,材武之士劳于力,农、工、商之民劳于赋敛。而天子尝减乘舆、掖庭诸费,大臣亦往往辞赐钱,士大夫或暴露其身,材武之士或秉义而死,农、工、商之民或失其业。唯学佛之人不劳于谋议,不用其力,不出赋敛,食与寝自如也。资其官之侈,非国则民力焉,而天下皆以为当然,予不知其何以然也……

    先帝曾言:古者一夫耕,三人食,尚有受馁者。今一夫耕,十人食,天下安得不重困?水旱安得无转死之民……

    臣请今后每两千人岁度一人,以诵经千纸为合格……

    臣请今后诸寺香油钱十税六,三为夏税,三为地方用度……

    臣请今后诸路无名额寺院、盖及十五间以上、见有功德、佛像而僧无度牒者,委巡检勘验,州县拘管,其产四成入夏税、四成作地方学职田、两成安置……

    是岁,清僧产九百余万缗,复耕六十余万人。

    是岁,冬至。

    冯拯、钱易拜相,刘纬拜枢密使、朔方节度使,石普封申国公、拜殿前都指挥使,何亮拜参知政事,韩守英、蓝继宗、周文质授宣政使、领节度……

    十二月初一。

    耶律隆绪来贺承天节及明年正旦,驻跸玉清昭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