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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争之世 (十一)

    吕夷简以下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城,集贤殿灯火依旧通明。

    刘纬、赵祯一左一右搀扶刘娥绕至四海升平图正西,手中木棍自交州划向云南,雄辩滔滔。

    “太后、陛下、侍中不要以为大理、善阐(昆明)是不毛之地,其富不亚益州。

    威楚府(楚雄)、统矢府(姚安)、会川府(会理)、建昌府(西昌)、腾越府(腾冲)、谋统府(鹤庆)、永昌府(保山)要差上一些,但物产丰富,养兵驻守绰绰有余。

    白、彝二部之外,段氏对诸府掌控力度一如我大宋前岁广源等羁縻之地,乌蛮三十六部各据一县、各行其是,仅需岁岁纳征。

    单就大理、善阐而论,大举兴兵确实不合时宜、得不偿失。

    但若改云南为路制,黔州罗施鬼国、水东宋氏、水西安氏、思州田氏、播州杨氏便可不战而下,川峡四路从此是我大宋腹地,西南从此无夷,今岁益州田制之忧永不复现。”

    刘娥颓然长叹:“是老身操之过急。”

    “是晚了十年,侍中昔日入主三司,定下岁校户赋之制。”刘纬先把丁谓的嘴堵上,而后又道,“天禧三年,三司报天下户八百五十四万五千二百七十六,口一千九百四十七万一千五百五十六。

    天禧四年,三司报天下户九百七十一万六千七百一十二,口二千二百七十一万七千二百七十二。

    年增一百二十万户,三百万口。

    我太祖开朝,仅有民两百一十六万户。

    李唐开元全盛时期,有民九百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户。

    什么是太平盛世?

    我大宋天禧就是太平盛世!”

    刘娥、赵祯、丁谓、张景宗、蓝继宗、韩守英泪目。

    刘纬话锋忽然一转,又问:“陛下可知我大宋天禧五年有户多少?”

    赵祯无言以对。

    刘纬一字一顿:“天禧五年,三司报天下户八百六十七万七千六百七十七,口一千三百九十三万三百二十。”

    赵祯汗流浃背,人怎么会少?

    刘纬又问:“不仅抹去了年均增幅,而且有一百万户、八百万口的缺额,陛下可知根源所在?”

    丁谓解去赵祯尴尬:“其时,客户统计未能尽数厘清,所以有出入。”

    刘纬轻笑:“先帝遂命三司详奏,真是难为他们了,天禧七年报天下主户六百一十四万四千九百八十三、口一千九百五十一万一千八百四十四,客户三百七十五万三千一百三十八、口五百九十四万四千一十五。”

    赵祯听的明明白白,却高兴不起来。

    刘纬嘴里又蹦出两组冰冷的数字:天禧十三年,三司报天下主户六百万九千八百九十六、口二千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六,客户四百五十五万二千七百九十三、口六百二万二千三百一十二。

    天禧十五年,三司报天下主户五百九十七万八千六十五、口一千三百二十一万九百二十四,客户三百四十万二千七百四十二、口五百七十二万五千一百四十二。”

    赵祯冷汗直冒、微微颤抖。

    天禧三年以来,户口年均增幅应在一百万户、三百万口左右。

    但赋税年年增长,主、客户口却逐年下降!

    人呢?

    流民?

    诡名挟户?

    刘纬以事实说话:“我大宋疆域之内,有千万丁口不在王化之下,知其主不知其君、敬其主不敬其君,并有不断恶化的趋势,所以太后要在川峡四路试行摊丁入亩之制。”

    赵祯忐忑不安:“蜀民闭塞,未能体会太后苦心。”

    “民无余粮,每灾必饥,何错有之?是太后仁慈,才让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刘纬幽幽一叹,“陛下可知巴蜀第一豪绅花落谁家?”

    赵祯搀扶刘娥的右臂顿时一僵。

    刘纬道:“太后宗人底蕴不足,应在百名开外。”

    赵祯心中一动:“阆州陈家!”

    刘纬语出惊人:“倘若巴蜀再闭,称帝者非阆州陈家不可!”

    刘娥立场鲜明:“绝不至于。”

    赵祯迟疑不定。

    蜀若有党,必由阆州陈氏起。

    父子四人俱为当世显贵,陈省华曾任左谏议大夫、长子陈尧叟曾任枢密使、次子陈尧佐拜参知政事、三子陈尧咨知天雄军。

    刘纬道:“臣也相信陈尧佐、陈尧咨无反心,但却坐拥不义之财,与苏耆、王旦等后人结党干扰益州田制改革,令巴蜀豪商闻风而动,酿人为饥荒,罪无可恕!”

    刘娥潸然泪下。

    赵祯初闻,手足无措。

    丁谓无话可说,他也曾想强买向敏中洛阳良田。

    刘纬道:“请太后、陛下厚赏周文质,以安军心。改胥吏为公务员,设六阶迁转,俸依百官例,使政事畅通。”

    天禧十七年,二月初一。

    周文质封广平郡王。

    群情激奋,诣承明殿叩阙。

    谏官一马当先,尽遭黜落,一律出知广南。

    御座上的那道身影格外寂寥,终于有了几分孤家寡人该有的样子。

    张景宗赴殿外转圜:“周文质阵斩箫挞览、西取党项、南复交州,不赏不足以安天下,丁谓、夏竦、孙飻、晏殊均已用印署名,请诸位以国事为重。”

    百官就着台阶下,又去堵丁谓,却被胥吏告知丁谓下了朝便赶赴澶州,夏竦、孙飻也不见踪影。

    吕夷简像是只困兽,红着眼把百官撵出端礼门,并扬言人人罚俸一月,全无往日阴柔。

    百官恍然大悟:丁谓、夏竦、孙飻是去避祸,吕夷简没走成!出事了?

    午后,内城右厢军营骚动。

    捧日军、侍卫马军万余出屯西郊金明池,呼儿唤女声不绝于耳。

    消息逐渐明朗。

    晏殊、翰林学士盛度、冯元一直锁在大庆殿西耳房拟诏,并流出一些不详字眼,“刘纬”、“不法豪绅为匪”等等。

    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过来了,川峡四路恐有血光之灾!

    陈尧佐颤颤巍巍的在周文质封王诏书上署名。

    吕夷简嘴上骂陈尧佐没骨气,手里有样学样。

    黄昏。

    十余封诏书急递路、府、州、军、县。

    刘纬拜昭文相、平章事。

    丁谓出知澶州,兼修河都部署、制置使。

    韩守英为修河钤辖、都监。

    李溥管勾应副修河公事。

    夏竦出知益州,兼川峡四路安抚使。

    孙飻出知真州,兼江南东安抚使。

    陈尧佐出知永兴军,行至郑州,遭民王文吉举告谋反,遂还,诣御史台待鞠。

    诏真、扬二州转般仓放粮二百万石,许灾民以一丁之役贷三口之岁粮。

    征江南东、淮南路、京东路役夫六十万、禁厢军四十万,疏浚澶州以东黄河。

    征荆湖北路役夫八万赴夔州伐木开道。

    征江南西、荆湖南路、福建路、广南东路役夫五十万赴南京府听用。

    诏南海、西洋诸藩朝觐。

    二月初四。

    骑军一万发益州。

    步军十五万发海州。

    十四日。

    川峡四路商贾出粮二十万石赈济灾民。

    刘纬嗤之以鼻,命其补粮两百万石,以贷往岁诡名挟户之利,今后具实以输。

    月末。

    箫菩萨哥输粮万石至雄州,以济东南旱情。

    法萧耨斤则承诺五万石。

    尚未见着一粒米,何亮便告:契丹主耶律宗真囚其生母萧耨斤于上京,并请箫菩萨哥、耶律宗贞赴中京朝享。

    箫菩萨哥则请耶律宗真诣幽州参谒,并斥其不该逆人伦行事。

    箫孝先再次领兵进逼幽州。

    ……

    崇政殿,西阁。

    赵祯拉着张景宗小声感叹:“大伴,我是不是很没用?”

    张景宗头皮发麻:“嘉瑞大中祥符六年就在谋划摊丁入亩之制,今已二十年,又有同安实践在先,陛下怎能厚此薄彼?”

    赵祯意兴阑珊:“可,可……”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吕夷简跌跌撞撞入殿,扑通一下,匍匐在地:“臣乞骸骨!”

    赵祯大吃一惊,刘纬又动手?他犹犹豫豫的问:“卿……可是伤着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