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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争之世 (十二)

    吕夷简的内心早已崩溃,在盛度、冯元拒绝拜参知政事时,他就坚定出外决心,屡屡告病不朝。

    开国七十年,从来没人把中书视作龙潭虎穴,谁不是趋之若鹜?

    他盛度、冯元平时把功名利禄顶在脑门上,如今水到渠成,怎么就缩了?

    吕夷简不寒而栗。

    益州之富,不逊江浙。

    巴蜀虽然分为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但此时的利州、夔州山高林深、所辖州县多为峒蛮聚集地,开化程度甚至不如沙州等河西荒漠。

    但所谓“天下商税、四蜀独重”,实出有因。

    川峡四路所纳占国家榷茶半数、商税两成五,岁输军粮百万石、榷盐两千万斤,肩负陕西路、河东路、京西路及本路州军每年衣赐支遣,另贡布帛六十六万匹。

    也就是说,川峡四路经济体量约为国家经济体量四分之一强,但丁口数量仅为五分之一,人均负担则要比其他地区多两成。

    是试行摊丁入亩之制的不二之选,就算出现难以预料的结果,也可以把风险扼杀在盆地之内。

    但刘娥低估了权贵在益州持有的良田数量。

    她怎么都想不到,朝臣明明言之凿凿:京畿之地,南北东西环绕三二十州,连接三数千里,其田之耕稼者十才二三……

    刘纬拼命往襄随等州移民,也填不满富饶而又荒芜的江汉平原。

    王旦、苏易简、陈尧佐父子四人、乃至李沆等一些所谓的名臣怎会在三千里之外置产?

    吕夷简有苦难言。

    总不能说李沆、王旦、陈尧叟等人在位时,西北局势尚不明朗,都把易守难攻的巴蜀当做退路,拼命置产,并保持一定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如果说吕夷简保持沉默是为仕途顺畅,在赵祯面前的失态就是对仕途绝望,他用三幅稀世名画从盛度嘴里掏出四个字:“恐废白契”。

    白契即私契,不输钱、不印契。

    而宋明文规定:典卖倚当庄宅田土,并立合同契四本,一付钱主,一付业主,一纳商税院,一留本县。

    并在契内标明顷亩、间架、四邻所至、税租役钱、立契业主、邻人、牙保、写契人书字。

    百官不分文武,家业十分,白契多在五分以上,越是豪富,白契占比越多。

    强买强卖等不法交易也以白契为主,民户之间的白契交易亦不在少数。

    官府屡禁不止,默许白契存在。

    ……

    吕夷简直入崇政殿西阁,大礼参拜:“臣乞骸骨。”

    赵祯道:“卿正壮年,国之干城,朕倚为肱骨,怎能做意气之争?”

    吕夷简赤着双眼问:“臣斗胆,陛下可有废禁白契之意?”

    赵祯沉吟道:“刘卿确有此意,但要观川峡四路田制后效。”

    吕夷简破罐子破摔,像是在自首:“前朝重臣喜在益州置产,盘根错节,理而不清,但其艰难仅限巴蜀一隅之地。白契之患则以京畿、河南为甚,臣因生计所迫也有涉足,两京文武官无一幸免,恐致社稷动荡!”

    见不得光,能这么理直气壮?

    赵祯不悦道:“刘卿应对非卿所想……”

    吕夷简“砰”的一下叩首:“臣请独对。”

    赵祯连忙道:“卿且平身……”

    吕夷简叩个不停。

    赵祯无奈挥手。

    吕夷简问:“焦守节、夜落隔往交州,枢密院一直无人总领,太后是想让刘纬复兼枢密使?”

    赵祯避而不答:“卿可有人选推荐?”

    吕夷简意味深长:“臣窃居相位,不敢言枢密院事。”

    赵祯颔首不语,不显心思。

    吕夷简道:“臣以为明夏必如刘纬所料,京东路将降百年之涝。如此庙算,史无前例,先帝赞其可为天书……”

    赵祯不耐:“但说无妨。”

    吕夷简问:“不知今日禁闱困局,他是否有所预见?”

    赵祯忽然红脸:“卿是想说刘纬私习天文、罪应死而官当议?”

    吕夷简一股脑儿道出:“太后、刘纬似有默契,恐于社稷有碍,臣请陛下警醒。咸平末,曾传刘纬兄妹为后家宗人,虽为章穆皇后所否,但今次东王妃省亲,神似太后入宫……”

    “汝为大臣,体统何在?焉能不为尊者讳?”赵祯拂袖而去,在殿门开启的那一刻又回头,“宫内详情,汝怎能知?果真与阎文应交通?”

    吕夷简但泪不语,伏地不起。

    赵祯心理远比吕夷简想的要复杂,不单单为无子所困,李迪的称病不回、张士逊表示要任满,都让他在刘娥面前抬不起头。

    川峡四路的实际情况则可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也是十八路缩影。

    天禧五年,三司报垦田五百二十四万七千五百八十四顷三十二亩。

    十年过去,竟然有减无增!

    但三司户部账目上,从至道二年起,就保持着年均十万顷的增速,一直到天禧五年。

    之后,诸路年年上报新垦为政绩,田地数量却在以年均两万顷的速度减少。

    益州路的垦田数量由二十四万顷降至二十二万顷不到。

    两万顷良田!能飞不成?

    不过是诡名挟户,以免科役。

    仅仅只是有钱做不到,非官户不可!

    赵祯恨得牙痒痒,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全力支持刘纬走完这一程!

    ……

    刘娥病情虽然趋稳,却在大庆殿住了下来,方便刘纬、赵全益、赵念念、赵德宁等人探视。

    郭清悟也就多出几分母仪天下的感觉,每日焦头烂额,乐在其中,迎上赵祯嘘寒问暖:“陛下今日早了半个时辰,朝中无事?”

    赵祯故作轻松:“吕夷简突然请对,总不能让诣阙臣子一直候着。”

    郭清悟娇笑:“不会是又想告病吧?”

    赵祯矢口否认:“行劝谏事,倒也有几分铁骨。”

    郭清悟不以为然:“但多机巧,善应变耳。”

    赵祯眉头微不可觉的一皱,朝随侍和煦点头:“今日无事,文应早点下去休息。”

    阎文应倒趋出殿:“奴婢告退。”

    赵祯又冲郭清悟轻叹:“以后长点心。”

    郭清悟气呼呼的问:“臣妾又怎么了?陛下不想在柔仪殿歇息就直说!”

    赵祯道:“江德明奏,阎文应交通吕夷简。”

    郭清悟更气了:“那陛下还让他随侍?”

    赵祯再叹:“周怀政、雷允恭未得善终,再有阎文应,世人怎么看朕?阎文应不是也奏江德明交通刘纬?”

    殿外一阵脚步匆匆。

    阎文应去而复返:“太后请陛下御大庆殿。”

    四月二十八日。

    雄州何亮急奏:耶律留宁再败萧孝先。

    刘纬洒向川峡四路的那张大网缓缓收起。

    “利州路有田万顷,夔州路不到两千顷,梓州路多为坡地,难以顷计,达官贵人看不上,问题不大。”

    “益州丈量、勘验已过半,六月前定可见分晓。”

    “但榷盐问题很严重,夏竦认为蜀地盐井年产量应在四千万斤以上,两倍于榷盐岁课,至少可再录得二十万缗的进项。”

    “请陛下平川峡四路商税,一如淮南路之制,以报太后养育之恩。”

    “请陛下钦定川峡四路今岁解试试题,专试田制。”

    “凡生员普及摊丁入亩之制有功者,且所在乡里家喻户晓者,直举京师应礼部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