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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争之世 (十三)

    谁也没想到,刘纬能以胥吏为生力军,撬动一场田制改革。

    六阶公务员衔接九、八、七品官制,终其一生或许都无法贯通,但却有了晋升机会,再也不是下九流。

    川峡四路权贵豪绅私设盐井牟利一事遂遭踢爆。

    益州路转运司一刀笔吏铤而走险,将益州境内私人盐井方位画了个七七八八。

    夏竦请调其入职三司。

    刘纬认为不足以酬其功,擢为从八品西头供奉官,给京畿绝户田三百亩。

    赏一人,劝天下。

    周文质则奏豪绅垄断水利,致使旱情加剧,借机强易民田。

    诏夏竦复核案情,斩首恶七人,流不法势家千余至交州。

    诏削川峡四路商税。

    诏废川峡四路身丁钱。

    诏均川峡四路夏秋二税摊入亩赋,永为定制,多田多缴,少田少缴,无田不缴。

    诏川峡四路一母同胞丁口四人以上者,凡有丁口再成年,丁给京西路中田四十亩、口给京西路中田二十亩,免税十年,并许市易,但禁荒芜。

    诏川峡四路解试延至九月十五,凡取解者,由转运司递至京师。

    益州、梓州一带求学之风,比肩两浙、江南、福建。

    无数莘莘学子踏上田间地头,为那一纸解状含辛茹苦,形成一股崭新的利益阶层,也会因僧多粥少而大打出手。

    夏竦赶赴眉州安抚,震惊于生员之众的同时,不得不将刘纬的心血略微调整,允许益州、梓州生员跨越路制,往夔州、利州宣讲。

    周文质不怕杀人,却怕开封府生员闹事,“如此一来,川峡四路今岁取解人数恐会大大超越嘉瑞预期,两倍于开封府。”

    夏竦颓然长叹:“算是太后赐给巴蜀人民的福祉吧。”

    刘娥并非赵祯生母,权贵全都看在眼里。

    刘纬开恩川峡四路学子,更像是在为刘娥身后事未雨绸缪。

    就算赵祯将来不在乎这份养育之恩,也会有一科举子为刘娥声名奔走。

    夏竦、周文质无比心安。

    益州田价稳步上扬,刘纬准备的那些后手一个都没用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道理讲通讲透之后,分得清好坏。

    ……

    三千里外的开封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废白契一说愈演愈烈,田价暴跌,商税院人满为患。

    百官惶恐,黎庶不安。

    承明殿已经担不起群情激奋。

    赵祯改御崇政殿。

    吕夷简像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替罪羊,不再奢求出外,而是奔着辞官去,不惜背水一战:“中书令可知流言可畏?军心不稳?”

    刘纬反问:“若有京畿良田四十亩,三倍于阵亡抚恤,谁愿从军?坊间非议?未必!或是挟民自重之心作祟。”

    吕夷简道:“中书令身为首相,应以安民为重,怎能置若罔闻?隔绝中外?”

    刘纬反唇相讥:“坦夫左邻母牛产犊,需不需要自证清白?”

    吕夷简大怒,执笏指斥:“汝是想逼民造反?学那银川一举焚之?”

    百官隐有同感。

    本以为大战将起的交州、大理风平浪静,京畿禁军出外似乎毫无必要,太像是刘纬在故意布局:虚内而实外,引豪绅作乱。

    刘纬不怒反笑:“坦夫铁了心求去?白日做梦!你就是死!也得死在中书!”

    百官哗然。

    中书真成了龙潭虎穴?逼得宰相自危?

    吕夷简解下笼巾貂蝉冠高高举起,带着一股悲壮缓缓伏地,声泪俱下:“刘纬同践两府,尽出谏官于广南西路,威逼御史台,令陈尧佐至今身陷囹圄,臣不能制,致社稷危急,请乞骸骨,避贤者路……”

    权御史中丞范讽出班上奏:“吕相所言,臣不敢苟同。

    谏官出知广南西路,是因涉及昨冬荆王流言、阴附宗室,陛下仁厚,不许时论议之。

    郑州王文吉告陈尧佐谋反一案虽有牵强附会之嫌,但陈尧佐为政独断专行亦是不争事实,他悔过之意甚诚,闻益州族人为非作歹,遂请居家,以正天下视听。”

    吕夷简又羞又怒,心中那股被陈尧佐当枪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并掺杂着对范讽守口如瓶的怨念。

    刘纬长叹:“坦夫既已将荣辱置之度外,何不把社稷危在何处说个明明白白?让百官心服口服?”

    吕夷简已经没了退路,“契丹内乱,中书令不修外政,反让民怨沸腾,是何居心?顾忌契丹圣宗知遇之恩?”

    刘纬道:“以天禧四年用兵党项为例,再以雍熙北伐为鉴,若将坦夫心中所想诉诸行动,所需夫役几何?不可能点到即止吧?太宗太平兴国四年伐幽州,先帝景德元年亲征澶州,持续二十五年,又费夫役几何?”

    吕夷简道:“交州……”

    刘纬疾言厉色:“休得顾左言他!想你吕家子孙也赴河北国难?”

    吕夷简再泣:“陛下可见刘纬专擅?”

    赵祯道:“卿且平身,先道明国家危急,再论是非。”

    吕夷简道:“川峡四路田制,已乱天下人心。”

    刘纬问:“某才疏学浅?为何不见?朝堂?京畿?”

    吕夷简满嘴苦涩:“江浙!”

    “江浙?”刘纬嗤之以鼻,“摊丁入亩之制或能激起全国骚动,唯独不乱江浙!

    王文穆、丁晋公拜相不过十五年,问问这些南人同僚,先帝之前,他们是不是过的胆颤心惊,敢不敢上下其手?

    现在倒是敢了!

    可江浙这富甲天下的膏腴之地已为输京漕粮所困!

    江南路岁贡两百四十万石!

    两浙路岁贡一百六十万石!

    民间几无盈余,而又少新垦之地,逢灾必讥!

    尔等一伸手,民便流离。

    敢言人心乱?礼义廉耻呢?

    明明是尔等上下其手!

    民却以为是桀纣之君在位!

    还能乱到哪去?”

    赵祯都是一头大汗,别说吕夷简了。

    文武官噤若寒蝉,没人愿意出来凑热闹。

    刘纬咄咄逼人,字字惊心:“坦夫在怕什么?京东路反?河北路乱?河东路匪起?”

    满殿哗然,潜流激荡。

    刘纬一句话便把吕端、李沆、毕士安、王旦为首的北方世家一网打尽:“澶州以东有二十万禁军、六十万役夫,真就只是为疏浚黄河?”

    赵祯拼命对左右使眼色。

    阎文应硬着头皮传宣:“百官归班。”

    ……

    文武百官化作鸟兽散,奔走相告:京东、河北、河东三路大乱在即。

    刘纬半点神憎鬼厌的觉悟都无,硬拉晏殊在端礼门寒暄:“汝正青春,经得起蹉跎。”

    晏殊强忍尿意,唯唯诺诺。

    官吏则战战兢兢的远远作揖,恨不得翻墙绕道。

    仅有三人相向而行。

    河北路转运使杨偕、大理寺丞郭谘、秘书丞孙琳。

    史上,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仅在河北、河东、京东、陕西四地试行,却令四地多出百万顷良田。

    方田均税法实出自郭谘、孙琳之手,早了王安石将近四十年。

    王安石都没能让方田均税法获得推广,而且毁誉参半。

    郭谘、孙琳乃无名小卒,下场当然好不到哪去,郁郁而终。

    刘纬抢先抱拳,像是与何亮初见。

    一对双子星,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