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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诸事之源

    巫纪302年8月,青州,赵国国都,邯城

    但这些火星不但不熄灭、不下坠,反而有生命一样漫天飞舞,逐渐扩散到整个大殿。一个内侍好奇的用手中的拂尘碰了碰一个火星,忽然全身被烈火点燃,发出了一声惨叫就再无声息。

    两名山师勃然变色,大叫着:“这不是幻术,国主快走。”

    但为时已晚,火星仿佛接到什么命令一样,四下落在除了赵王和黑袍人以外所有人的身上,两名山师立即竭力的施法抵抗,但毫无作用,和那名内侍一样被火星点燃。

    一时间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火人,紧接着漫天飞舞的火星又点燃了大殿里的一切。

    不知道这火具有多么大的威力,即使大殿里的铜灯也被一颗火星轻易点燃,扭曲着变成一滩铜水。整个大殿仿佛变成地狱,大火蔓延,浓烟弥漫,只有赵王和黑袍人周围一尺的空间不受影响。

    赵王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巨变,刚刚还恭敬有礼的黑衣人忽然变成了地狱的使者,将大殿里的人和物都一把火化为灰烬。赵王在失神之下一下子坐到王座之上,身下感受到王座的高温,又连忙站起,已经变成一块黑炭的王座也因为这一坐而变成了满地飞灰。

    赵王默然的抬起双手,看着刚才在王座上蹭到的一手黑灰,终于相信眼前这一切不是幻术。赵王不禁抬头看着黑袍人,却是一愣,因为黑袍人仍然是以恭敬的眼神看着国主。

    黑袍人变换了一下手势,一阵微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吹散了浓烟,吹熄了火焰。

    赵王无言的看着化为一片焦土的大殿,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蠕蠕而动,随即惊恐的发现那是一名已被烧成灰烬的武士。随即整个大殿都蠕动起来,包括化为飞灰的王座,黑色飞快的褪去,露出王座金碧辉煌的颜色。赵王眼睁睁看着王座从一堆灰烬逐渐变为一堆金沙,金沙像有生命一样飞快攀爬而上形成王座的骨架,后续的金沙继续攀爬而上覆盖在骨架上,重新形成金碧辉煌的王座。

    同样的景象出现在大殿其余地方,甚至死去的内侍们、武士们和两名山师都以这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了大殿里。只是所有人都不是解除幻术后的大梦初醒一般,而是所有人都回忆着被烈焰烧死的痛苦和忽然重回人世间的庆幸,几名胆小的内侍甚至哭嚎着逃出殿去。

    赵王惊恐的看着重新出现在身边的两名山师,试探着问:“是幻术吗?”山师们对视一眼,默然的摇头。

    其中一名山师在赵王耳边低低的说:“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肯定不是幻术,我们第一次中幻术后就在身上用了清心符,不会再中幻术的,而且身体也没有中了幻术后的疲惫感觉。”说完心有余悸的抬头偷看了黑袍人一眼。

    “这样毁灭万物又能复苏万物的,已不是山术,而是神术。”黑袍人平静的说:“施展此术的目的是为了取信于国主,免得国主将我们看做巧行哄骗之人。现在,希望国主能屏退左右,有一些隐秘之事要报之于国主。”黑袍人向大殿的一角看了一眼,然后恭敬的躬身。

    赵王低头默然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抬头说:“今日经历重重,本国主已然有些疲惫,相信你也亦然,今日暂且如此,且在宫内安然住下,明日再找贵客详谈。”

    黑袍人并不意外,而是露出了然的神色,再次施礼后,无声的随内侍退下。

    深夜,赵王宫。

    此时已是深夜,王宫中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劳累了一天的宫女和内侍们早已钻入温暖的被窝,只有宫中侍卫们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这些在夜风中不眠的人更加反衬出那些早早入睡的人们的幸福。

    天上的明月将冷清清的光洒满了地面,宫中零零散散的几点灯火更加反衬出夜幕的黑暗,树下和花丛中偶有鸣虫的低低叫声,轻风吹过花丛,将花香带入了熟睡之人的梦中,不知是否会使梦中人睡得更加香甜。

    赵王的寝宫中,灯火通明,赵王今夜并未招妃子侍寝,而是坐卧不安的在寝宫中踱步,忽然赵王轻轻的拍了拍手,不知从何处闪出一名全身黑衣的消瘦人影,单膝跪在赵王身后。

    “今天在大殿上你有什么发现?火起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现护驾?”赵王仿佛不知道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仍是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但忽然淡淡的对着面前的空气说。

    黑衣人才是赵王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绝对忠诚的卫士,他们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个个精通潜行和暗杀。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赵王身边最坚固的盾,即使以自身替赵王抵挡利刃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他们也是赵王最锋利的矛,常常为赵王在无声无息间除掉赵王不希望继续活着的人。

    他们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只听令于赵王一人,即使赵王让他们杀掉自己的亲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总是潜在暗处中保护赵王,即使赵王在寝宫和妃子们欢好的时候,他们也在暗中监视保护着。而赵王也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因为在赵王心中,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冷冰冰的工具。

    今天大火焚殿的时候,不见他出来救驾,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除非他们认为危险不大,王宫武士们足以应付,或者他们当时已经死了。

    “事后殿上所有的内侍、宫女和武士都已安排人检查过了,不像是中了幻术,没有人感到身体不适,甚至一些人近日受到的一些小伤都已愈合,一名内侍不小心扭伤的脚踝也已痊愈,就好像...好像获得新生一般。”黑衣人最后犹豫了一下,这对于他们这样全部生命都属于主人的影卫来说是很少见的。“大火焚殿的时候,属下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当时属下也被大火焚身,无法救驾。”

    “你是说这大火焚灭众人,再让众人复活,不是幻术?”赵王霍然转身,愕然的看着身后绝对值得信任的影卫。

    “是的,国主,属下也曾经认为是幻术,故被大火焚身时曾以利刃刺入自己右股,以为这样可以借着剧痛逃出幻术的影响,但毫无作用。事后属下细细查看,身上不曾有任何利刃刺入的痕迹。所以属下猜测,属下的身体当时已被焚灭,后来不知怎样又得到新生。”

    赵王愕然立在当场,即使当时手扶王座感受到了巨热和蹭到了满手黑灰,事后用了两盆清水才洗净,但赵王内心中还是倾向于这是一场高明的幻术,否则便意味着真的存在神明。

    在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上面还有一个神明,这是高傲的赵王不能接受的。

    一直以来赵王都认为自己的雄才大略可以带领赵国成为南陆最强大的国家,甚至吞并一些邻国的土地,为国家开疆拓土。这样死后入住太庙之时,便可以和开国之君并列。然而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凡人是什么?不过是蝼蚁而已,而一国之主不过是蝼蚁窝里地位高一些的蝼蚁。赵王所谓的雄心大志在神的眼中大概和人类看待蝼蚁的野心一样可笑。

    但黑衣人的话打破了这一切,黑衣人的忠诚毋庸置疑,古老家族从小的培养也令他们具有难得一见的见识和判断力。对于他们的话,赵王是相信的。

    赵王颓然的坐在床上,目光定定的盯着一盏宫灯,看了很久,忽然起身,毅然的说:“我还要求证一下,我们走。”

    赵王并未说去哪里,黑衣人已然起身在前面带路。黑衣人并未打着宫灯,赵王也默默的借着依稀的月光跟在黑衣人身后。有时也不是走在宫内的道路上,时而分开花丛,时而穿过一处房间,最终来到王宫角落中极为偏僻一处院子门前。

    神奇的是,赵王二人一路走来,避开了所有明处和暗处的侍卫们。

    赵王推开院门,走进院子,整个院子里杂草丛生,草丛中虫鸣声此起彼伏,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了。赵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每次到这里来,都感觉这里虽和王宫一墙之隔,但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这让习惯掌控一切的赵王有一种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黑衣人恭敬的站在院子门口,不再踏入一步,因为这个院子即使对他们这样的被赵王完全信任的人来说是也个禁区,只有历届赵王本人才能进入。

    据说一百多年前王宫刚刚修建的时候这个院子就在这里,黑衣人的前任们也曾进入过,但进入的黑衣人不久后都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有的人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有的人就此消失无踪。所以这里就成了除历届赵王以外所有人的禁区,反正赵王在这里是绝对的安全,赵国成立至今的一百余年里从未有国主在这个院子里受到伤害的先例。

    至于这里住的什么人,黑衣人从不关心,他只是个工具,不需要有好奇心,因为好奇心往往代表着危险和错误。

    院子中间有一间不大的全由大石建成的小屋,奇怪的是这间屋子四面墙壁上都没有窗子,所有外墙都漆成黑色,只留一门。

    赵王站在小屋唯一的门前面,稍稍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敲了三下门,屋内立即传出了一个悦耳的女声“国主请进,请恕在下不能出门相迎。”

    屋内没有任何摆设,只在地面上有两个坐垫,坐垫之间有一盏小小的灯盏发出昏暗的光,除此之外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再无他物。但不知为何,赵王每次进来都觉得这间屋子远远大于外面看到的样子。

    其中一个坐垫上坐着一个女人向赵王躬身施礼,或许长期不晒太阳的缘故,皮肤分外白皙,但眼角的皱纹显示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事实上国主记得这个女人是二十余年前从不周山的巫教总庙来的,来接替上一任赵国命师。

    这个女人就是世人眼中异常神秘、难得一见的“命师”。

    赵王微微躬身还礼后坐在另一个坐垫上,隔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对面的命师,房间中其余地方都隐于黑暗,让人觉得整个屋子其实只是一张漂浮在黑色虚空中的筏子,上下前后左右都是虚无缥缈的虚空。

    “国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命师谈谈的说。她穿着一袭黑袍,袍子式样与今日见到的黑袍人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一道银边。

    命师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恍惚,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映照着闪亮的灯光,在火光微微的闪动下一闪一闪的,让人觉得看着的是天上的星星。

    “我想知道,神明是否存在?”赵王感觉一旦进入这个屋子,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什么身份、地位、权力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最纯粹的两个生灵之间的交谈。这种感觉之前一直为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赵王所不喜,但今天不知为何,这样的感觉反正更让赵王舒服,很多作为国主不好提出的话题,作为一个单纯的生灵反而可以自然而然的说出来。

    “敢问国主,何为神明?”命师并未直接回答赵王,而是反问。

    “神者,长生不死,无喜怒哀乐之感。”

    “那与院中砂砾有何不同?”

    “神者,力量绝大,可决万千人之生死,亦可开山填海。”

    “这些事国主亦可做到,国主一言,可令万千人生、令万千人死,国主一言,亦可举全国之力开山填海。”

    “神者,可令万物寂灭,亦可令死者复苏。”

    “万物寂灭也好、死者复苏也罢,又与国主何干?又与神明何益呢?”

    “神者,可以掌控自身命运,亦可操纵他人命运。”

    “即可掌握命运,又何必派遣使者面见国主,苦苦相求呢?”

    “原来今天大殿上的事你都已知晓,不愧是命师。”赵王一愣,然后苦笑着说。

    “敢问命师,今日之黑袍使者是否真的神之使者?可否助我赵国成为南陆霸主?”赵王望着闪烁的灯光,沉默许久,终于坦言相询。

    “敢问国主,何为神明?”命师亦沉默了片刻,再次问出相同的问题。

    “请命师教我。”赵王深深施了一礼。

    “神明者,可见命运矣。”

    “在下愚钝,敢问何解?”

    “国主钓过鱼吧?”命师微微一笑,问了一个全不相干的问题。

    “是,然此与神明何干?”

    “一条通向大海的大河有多条支流,河中有无数鱼虾。鱼虾们身在河中,都不知河水流向何处,只知随波逐流,但每条支流的结局都不一样,或游入浅滩搁浅而死,或游入深潭为大鱼水怪所啖,或误入渔网为渔者果腹,或因为贪食而为国主所钓,故众鱼皆感前途之渺茫、命运之无常。”

    “偶尔有身强体壮之大鱼跃出水面,看到前面一段河流的情况,告知其他诸鱼,使其避凶趋吉,则此大鱼为众鱼称之为神,大鱼所言为众鱼称之为......神意。”命师淡淡的说着,眼中夹杂着一丝讥讽和自嘲。

    “但大鱼跃出的高度有限,所见的吉凶亦有限,说不定它所谓的危险支流其实是通向大海,游入其中反而可得逍遥,它所谓的吉祥支流只是水流较长超出大鱼视野,其尾端仍是浅滩一片,可怜大鱼却以为其是通向大海的坦途。”

    “而鱼群中有的鱼相信大鱼所言,弃大海而入浅滩,白白折了性命。有的鱼不信大鱼所言,反而顺利入海,从此逍遥自在。”

    “对于大鱼也好,对于众鱼也罢,这皆是命运。”命师说完之后,微微闭上眼睛,静候国主慢慢思量。

    “如命师所言,人心即命运,神意亦是命运?”赵王静静思量良久后,低声郑重相询。

    “但请随心而行,莫问终处,国主请便。”命师向赵王微微一笑,施礼谢客。

    “受教了。”赵王起身后,躬身施以大礼,然后转身退出屋子。

    当夜,赵王于寝宫静思一晚。

    翌日,赵王再见黑袍人于密室,屏退左右,密谈一日。

    三日后,赵王于朝堂之上宣布赐黑袍人为护国术士,赐其下一十七位从者为监军,整顿朝政,筹备军武,剑指诸国。

    自此,赵国整顿国政、筹备军武、意图一统南陆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国密探不断进出邯城,收买官吏、打探消息。

    南陆各国身居庙堂之高的公卿大臣们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南陆之乱并未过多的影响下层百姓,近日南陆各国百姓们议论最多的是半年后即将开始的七年一次的巫教神女大选。

    巫教作为南陆势力最大,信徒最多的教派,其总庙位于秦赵燕魏四国交接处的南陆第一高山,不周山。

    据说三百年前,不周山比现在还要高,其顶峰不周峰号称“通天之峰”,通于九天之上,连接神界与人界。但不知何故,三百年前的某一天,不周峰忽然倒塌,至此虽然不周山仍是南陆第一高山,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高不可攀了。

    从那时起,一个名为“巫教”的教派悄然兴起,四下传教。流传下来“巫门五术”,其技艺之精湛和匪夷所思之处不胜枚举,在短时间内受到各国上至庙堂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的推崇爱戴。短短数年时间便成为南陆第一教派,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不周山巅建立总庙,在六国都城建立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