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非常鉴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劣

    它吐着信子,又往下挪了挪,却看不见下面的内容了——小丫头把书合上了。

    树枝的触感是粗糙的,冰冷的蛇鳞贴着树干向枝头爬行,他能感觉到面前逐渐升温的空气,事物的轮廓也越发清晰。

    小丫头的头发很长很多,两个双丫髻绕了三圈都绕不完,还垂下许多头发垂到颈弯,偏生身体瘦条条的,将白衣穿得空空荡荡,看起来像棵小小的豆芽菜。

    小豆芽菜的手很小很细,把手上那本书抓得紧紧的,像只白白的鸡爪子。

    竹叶青的嗅觉兴奋起来,它修炼百年,所凝出的那些功力足够引动灵流,灵流随着它的意识向下伸出触手,它不断地向外吐着猩红的舌头,仿佛是在努力“看”清那书本的封面。

    碍眼的宽袖将红色书封遮盖大半,但依然能看见洒金的暗红书封上方,笔力丰满遒劲的一个大字——诗。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变得极长极柔软,接着整个身体以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态盘绕起来,只将脑袋使劲探向前方。

    这种奇异的感知让他觉得新奇无比,同时有些丢人。

    竹叶青拼命支着脑袋往下望,仿佛这样就可以从小豆芽菜的指缝中窥见些什么。

    它努力向外伸展着身体,好容易从那微分开的指缝间窥见一个偏旁,丝毫未觉察一道隐藏的目光正直直地看向它。

    “唰——”翠绿色的长蛇腰上一痛,瞬间整个身体都卸了力,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只看似没什么力气的小鸡爪子覆盖到它的头上,同时手疾眼快地将蛇的颈部掐住,防止它突然向后转。

    整个身体都被掌控在别人手中,这样的感觉让北门戎感觉极为不适。假如这具身体属于他,那么现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死了。竹叶青的眼中迸发出冷冽而危险的光芒,没有温度的鳞片被柔软的手掌死死勒住,无法挣扎。

    竹叶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受此钳制,青色的竖瞳死死盯着眼前的小豆芽菜,散发出丝丝威胁。

    “仙仙,你手上的是什么?”外罩青连色长衫的少年从不远的茶室中走出,他身后的鹤童朝许仙仙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吐出长长的一截舌头。

    “没。”小丫头连眼神都没移动一下,顺手就把那团青蛇摁到自己背后,笑得甜丝丝的。

    少年看她一眼,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但被那两只看似没什么用,实则却让它完全无法挣脱的小鸡爪子牵制住的竹叶青愤怒不已,对那小魔女,它是再清楚不过了。

    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北门戎在愤怒中寻觅到丝丝来自灵魂的颤抖,从头皮开始,那种紧张感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整个身体,像是被蚂蚁爬过的感觉。

    “书都掉了,小心些。”许祁敬微微一弯腰,隔着手巾将那本不薄的书拾起,拂去表面看不见的灰尘后,递给小丫头。

    许仙仙背着手不说话,歪着脑袋,将身体微微前倾,笑得像只小狐狸:“哥哥,八长老都和你说什么了。他有没有夸我,有没有骂我?是夸我的字有长进了,还是夸我的学问长进了?是骂我脾气差,还是说我性子急躁不堪大任。”

    小丫头活泼得紧,一张小嘴叭叭得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许祁敬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更加确信,眼中带上三分戏谑之意。

    他假装喟叹一声:“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还说些什么。”

    小丫头忙将那谄媚的小脸迎上去,语气夸张得让人有些忍不住笑:“哥哥不用说话,哥哥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已经非常——非常好看!非常——非常值得崇拜。”

    少年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小丫头像藏玩具似的把小青蛇背在手后,甚至试着往袖子里塞。

    许祁敬终于忍不住,把手中的书往前又送了送,用眼神询问。

    许仙仙露出一口不全的白牙,剔透如宝石般的黑白眼眸扑闪了几下,把尾音拖得很长:“哥哥~”

    小丫头的声音很软,糯糯甜甜的像是桂花糕,羽毛般在人心上轻轻地挠动着。

    北门戎突然想起那张冷清疏离的清丽面容,再想到那鬼丫头每次见他时一副“鱼死网破”“宁死不屈”的憋屈表情,突然极大地被取悦了。

    他忽然开始想象那日日摆着一张苦大仇深脸的少女,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哥哥”。

    少年仿佛知道他想法似的,与他想象中的回应一致。许祁敬横眉道:“叫哥哥也没用,把你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这话当然是对着许仙仙说的,但北门戎突然没由来地想:“老子才不是个东西。”

    那一刻北门戎很不怀恶意地揣测,“没骨头”这个词或许天生便是给有些人准备的。倒不是他平日那走哪儿倚哪儿,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没骨头”。而是当真像是没长骨头般,身体所展现出的惊人柔韧。

    许仙仙生怕自己手一松被蛇咬了,因此还保持着那个左手掐着蛇颈、右手摁住蛇头的姿势,用与伸懒腰动作相反的方向,在不松开手的前提下将两只手绕到了身体前方。

    许祁敬倒是习惯了她这副动作,但脸色却在看见那条竹叶青之后一沉。

    只在看清那条蛇的一瞬,许祁敬便言简意赅道:“滚。”

    北门戎在心里回复道:“可惜,想滚也滚不了。”他顺便无师自通地想到骂蛇应该是让蛇爬,因为蛇是滚不了的。

    但像人这种又可以滚又可以爬的东西嘛……既来之则安之,他虽然很讨厌受到钳制的感觉,但毕竟他一世英名没刻在这小弱妖的脑门上,丢脸也不关他的事。

    遑论这是一场回忆。

    他大可如看走马灯般模糊看去,或者不发一言地欣赏着与自己无甚关系的皮影戏。

    随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言语不妥,许祁敬向妹妹道:“不是说你,是说它。”

    许仙仙知道自家哥哥厌恶尘土,赶紧离他远了两步,小心翼翼道:“我不是要杀它,也不是要开膛剖腹。只是方才它没挂住从树上落下来,我一时好奇就接住了。哥哥不会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若这没成形的小妖敢起坏心,你把它填了炉子又如何。但凡事心存善念,不可动恶意,这是我教过你的。人若不犯我,我何必犯人。”许祁敬不置可否,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看了眼她手中的小青蛇,肯定道:“竹叶青。”

    “蛇,和阮烟罗是一样的。”她高兴道,“哥,你说她老吹嘘自己的鳞甲如何、皮肤如何。若是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她的身子该有多长,是不是也跟条绳子似的?

    “胡言乱语。蟒和蛇是不一样的。”许祁敬将小丫头轻斥一声,却没敢把话说太重,只是极为耐心地与她解释了一遍蟒与蛇的区别。

    正当这是北门戎突然感到外界一股拉力,他的意识被向外拖动,识海传来重重的震荡,抗拒着外来的力量。

    眼前的重影,或者说青蛇“嗅觉”中的轮廓,两种颜色交织重叠在一起,放烟花似的刺激着他的感官。而如果他顺从那股力量,不出意料很快就可以回到军营中。

    但他突然不那么想返回了。

    当他经过几番挣扎意图返回意识的时候,他便听见那小丫头道:“什么用都没有,我什么都有。”

    接着她从自己蓬蓬的裙子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木匣,只是小丫头没有选择打开,而是将它放在一边。

    “竹叶青……”软糯的童声下,卡住它脖颈的力道却越来越重。透过青蛇的身体,他能明显地体会到挣扎,而眼前的女孩不可能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竹叶青呀。”在意识脱离身体的边缘,幼稚的童声却像惊雷般将他的神经贯穿,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接近他的双眼,闪动的线条像是某种指引,指示着他接受这样的形态和身体。

    “竹叶青?”青年的语气过于平坦,不以为然。

    女孩的眼睛很漂亮,眼眸黑得像紫葡萄一般,清水般干净的两个像是盛着光。

    “我要给它起个名字。”那是属于少女的,既活泼又难掩欢喜的冲动感情,“《诗经》里有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它刚才盯着不放哩。”

    从此许子衿忽然叫了许子衿。

    “你不能就这样给它一个名字。”许老大皱眉。

    “可我已经叫了它很久,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吧。”小丫头的脸皱得像个包子。

    “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仙仙。”清隽的少年郎面色严肃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弹弓,将那黑虎经做成的弹线重重拉了几下后又放回许仙仙的掌心,“喜欢么?”

    小丫头显然很难回答,陷入了在大人看来名为走神某种思虑中。

    若不是自信于流丹阁几乎遍布半个山头的阵法,许仙仙几乎怀疑她眼前这位亲哥其实是个被夺舍了的,看着许祁敬颜色丝毫未改,小丫头忽然感到一阵恶寒,结结巴巴道:“哥,雪山刺、弯月刃、玄铁夔龙指虎,我以为这次你至少会送我把剑。”

    “剑?你不是不肯么?”许祁敬难得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后绽放的高岭之花。然而那笑意转瞬即逝,脸上只余几分残留的温柔,突然语气一沉道,“原本这是娘要在你成年时给你的东西,不过……我此次去的地方比起以前凶险不少,恐被贼人掠去,所以索性让你自己收着。”

    他察觉到小丫头有些刻意移开的视线,随口问了句:“不是说喜欢吗,字练得如何了?那么多的书帖,你临了几副?”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小丫头就不乐意了,蛮不乐意道:“我又没让他们送我书帖,送那么多没用的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大书法家,也不喜欢他们送来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两句,许仙仙突然住了嘴。

    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她哥大概会直接一个眼神制止她。

    然而预想中的制止没有来,忽然听许祁敬道:“你一句‘喜欢’,多少人便会争先恐后地奉上来。你一句‘不喜欢’,又会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无情,人之道无常。你说……性恶劣,质乖觉。无悲喜,孤且独。”少年默默地将那句话在心里默念一遍,一贯清冷的神情中竟然流露出些许哀伤。

    “我不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信天生,也不信天注定。”

    “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天是什么。”

    “哥哥,它先要伤我的。”女孩的声音中竟透着丝丝委屈,让人听了直心软。

    许祁敬严肃道:“你应当知道,它伤不了你。”

    “可如果呢,如果它真的要伤我呢,哥哥还这么想吗,还觉得没关系吗。”许仙仙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却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来,她有些愤怒地控诉道,“它在可以伤到的我位置,所以我才会注意到它不是吗。”

    他察觉到小丫头有些刻意移开的视线,随口问了句:“不是说喜欢吗,字练得如何了?那么多的书帖,你临了几副?”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小丫头就不乐意了,蛮不乐意道:“我又没让他们送我书帖,送那么多没用的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大书法家,也不喜欢他们送来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两句,许仙仙突然住了嘴。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她哥大概会直接一个眼神制止她。然而预想中的制止没有来,忽然听许祁敬道:“你一句‘喜欢’,多少人便会争先恐后地奉上来。你一句‘不喜欢’,又会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无情,人之道无常。你说……性恶劣,质乖觉。无悲喜,孤且独。”

    “而就在我在暴风雪中与狼群搏杀得心灰意冷、颓唐消沉之时,天光异色,他一瘸一拐地从暴风雪中走出,神情轻松而淡漠。我用身上最坚硬的龙鳞和他交换,他给了我一颗种子和三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