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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万里悲秋常做客

    风。

    微风。

    夹杂着花香的微风。

    微风拂过,一朵朵小巧精致的秋菊便吵嚷着、争抢着向外探头,挨挤着看着这喧嚣的世界。

    清秀,典雅,不施粉黛,好似天真单纯的女童,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懵懂和憧憬。

    秋天是属于她们的日子,她们能拥有的也只有秋天。

    秋天一过就是寒冬。

    寒冬也是美的,只可惜寒冬的美只属于傲寒盛开的梅,万古长青的松,而无缘于清隽高雅的菊。

    甚至等不到秋去冬来,重阳一过,她们就不再是傲然挺立的寿客,而是蝴蝶都为之哀愁的明日黄花。

    人生总是易老的,但菊花总比人老的更快,也谢的更急。

    好在今日还是重阳,好在这黄花还未老。

    黄花未老,松也未老。

    虽然他已不复当年,但他终究还是一棵傲霜斗雪的松。

    这院里的黄花百千,但松却只有一棵。

    一棵雪松。

    冯雪松。

    这院中的花不少,人也不少,但无论这里有多少人,都决不可能掩盖住他的光辉。

    松总是挺拔的,冯雪松也一样。

    虽然他只是随意的跌坐在那,但他的身姿却依旧挺拔,看起来也总是要比别人更加卓立。

    金杯还握在他的手中。

    杯中的酒却已空。

    酒入豪肠。

    豪气奔腾,狂涛席卷。

    在他饮酒的时候,院中的人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尊神像,一种力量。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盯着看,他不觉得别扭,只觉得骄傲。

    因为他们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尊敬。

    对力量和地位的尊敬。

    他相信这世间没有一个乞丐能比他更受人尊敬,即便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金不换也不行。

    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刚愎的,刚愎的人总是很难接受别人的不尊重。

    当他喝酒的时候,别人就一定要看着他喝,绝不能看着他处。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没有看他。

    那个人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别人,更没有看这院中的灿烂黄花。

    他什么都没有看。

    毕竟他只是个瞎子,让一个瞎子看东西,和让哑巴唱歌一样强人所难。

    冯雪松已经看到了这眼盲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妙龄女子和腌臜老头。

    老头的手中正拄着一根崭新的虬龙拐杖,拐杖上架着一条黑瘦扭曲的断腿。

    于是他左手轻抬,一杯清酒便递到了那老者手边。

    老者接过轻呡一口,赞道:“好酒。”

    冯雪松微笑:“这是山西最有名的四十年的竹叶青,以汾酒为底酒,又加入了二十余种名贵药材,口感清醇甜美,就算是女儿红也比不上它。”

    平老道又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果然好酒。”

    冯雪松道:“这酒入口绵甜温和,喝起来芳香醇厚,余味无穷,更何况能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很补元气。”

    平老道下颌微抬,喉头一动,饮尽杯中酒。

    冯雪松道:“你近来受伤体虚,不妨多喝几杯。”

    他竟然和平老道长论起酒来,而且对平老道长的伤势还颇为关心。

    坐在一旁的一名老者笑着开口道:“人皆言长安城南酒中仙,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平老道咧嘴微笑,露出两颗黄牙:“范兄过奖。”

    那老头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平老道微笑:“我便是不认得你,也总该认得你身后的钓竿。”

    一只七尺长的黄铜钓竿,正斜倚在老者身后的墙边,锋利的鱼钩就垂在他的脚边。

    平老道眯缝着小眼:“阁下当然就是烟波钓叟范晚。”

    范晚点头:“不错。”

    二人说话的同时,冯雪松的脸却渐渐的变得冷硬,眉头也渐渐的皱到一起。

    就连他身后的垂髫少女揉肩的手,也不由的慢了下来。

    她只觉得这肩膀比刚刚更为僵硬,肩膀上的肌肉也比刚刚绷得更紧。

    就连连着的脖颈也已变得坚硬,坚硬的好像苍松的树干。

    青绿的血管就好像灵敏狡诈的青蛇一般,盘曲在这坚硬且粗糙的树干上。

    少女嫩葱般的柔荑现在就停在这坚实的树干旁,不知该是进是退。

    风忽然都停了。

    原本摇摆着的黄花,现在也都显得有些萎靡。

    这少女并不萎靡,反而紧张的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这样的场景总是经常出现在这美丽的庭院之中,也经常出现在那深深窑洞里的柔软土炕上。

    这样的情况通常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长髯大汉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一个曾经备受压迫的人,总是把尊严看的比别人更重。

    冒犯这种人尊严的方法通常也很简单,只要他不是人群中的焦点,那他就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本是这庭院的主人,现在却有人略过了他。

    这缘由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可笑至极,但在他眼里却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事情。

    好在范晚和平老道已经及时“醒悟”,将话语权及时的交还到了冯雪松手中。

    于是那坚硬的树干也渐渐的变得柔软,盘在上面的青蛇又渐渐的蛰伏起来。

    于是这垂髫少女柔软的双手便再一次贴到了那粗壮的脖颈上,轻轻的按摩着。

    冯雪松忽然看了一眼平老道,眯着眼睛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平老道咧着嘴道:“并不是我找你,而是他们两个找你。”

    冯雪松瞅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上官小菊,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花露水,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是你们两个找我?”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冯雪松道:“你是谁?”

    上官小菊冷冷道:“我是上官小菊。”

    冯雪松右手一抬,手中的金杯便直直的飞向了上官小菊的面门。

    斟满美酒的金杯,虽算不上沉重,但也绝算不上轻盈。

    但这金杯却飞的十分轻巧,既轻快,又安静。酒杯飞的极快,却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金杯已经贴近了上官小菊的面门。

    就在这金杯贴到上官小菊嘴唇的瞬间,他已张嘴牢牢地咬住了金杯的杯沿。

    于是这金杯便稳稳的停在了上官小菊的唇边。头一仰,杯中的美酒便尽数滑入了上官小菊口中:

    “好酒。”

    冯雪松了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你为何而来。”

    上官小菊道:“我为一个女人而来。”

    冯雪松微微一怔:“哪个女人?”

    上官小菊道:“袁玥。”

    “啊呀~~”一个原本坐在一旁的女客不由的惊呼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懊悔与不解。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突然间又变得凝重了三分,冯雪松脖颈上的青蛇也隐隐的又有了苏醒的迹象:“你找她做什么?”

    上官小菊头微侧着:“我不找她,我找你。”

    冯雪松的眉头已经完全拧到了一起,脖颈上的青蛇再一次攀附上来:“你为了她来找我?”

    上官小菊点头:“是。”

    冯雪松的声音变得冷硬,冷硬的像是深海里的寒冰一般:“找我做什么?”

    上官小菊紧握着手里的竹杖:“我只希望你可以饶她一命,即便要杀她,也请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冯雪松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两道浓眉依旧紧紧的皱着,在眉心形成一个扭曲的鼓包:

    “你说我要杀她?”

    上官小菊紧闭着嘴,手中的竹杖握的更紧。

    “我为什么要杀他?”

    上官小菊道:“她杀了你的儿子,你难道不想报仇?”

    冯雪松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我儿子?”

    上官小菊不由的有一丝吃惊:“冯幽静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冯雪松撇撇嘴道:“冯幽静当然是我的儿子,不光是我的儿子,他还是我唯一的儿子。”然后他又道:“你是说,袁玥杀了我的儿子?”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冯幽静眉头的鼓包突然奇迹般的消失,就连盘曲在脖颈上的青蛇也一瞬间奇迹般的进入了休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嘲弄和不解的神情。

    原本坐在一旁的范晚也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上官小菊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奇怪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又好笑的东西。

    坐在一旁的女客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好似春天夜里的黄莺。

    就连那跪伏在冯雪松身后的垂髫少女,嘴角也忍不住的翘了起来。

    上官小菊突然感到一阵局促,喉咙也突然变得发紧。

    这原本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为什么他们却笑的如此开心?

    冯雪松看着上官小菊,忍不住轻咳两声:“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一旁的花露水忍不住道:“覃良友。”

    冯雪松道:“覃良友是谁?”

    花露水道:“覃良友是个秀才。”

    冯雪松道:“他告诉你们说袁玥杀了我的儿子?”

    花露水点点头:“不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冯雪松突然笑的更加厉害:“你们知不知道袁玥在哪里?”

    花露水道:“我们若是知道,又何必来这里?”

    冯雪松道:“那你们知不知道袁玥是我的什么人?”

    花露水撇撇嘴:“我又不认识袁玥,我怎么会知道?”

    冯雪松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客,朗声大笑道:“袁玥就在这里。”

    上官小菊不由的吃了一惊:“袁玥在这里?”

    冯雪松道:“不错,从昨夜到现在,她都一直在这里。”

    那女客笑着道:“不错,我一直都在这里。”

    原来她就是袁玥。

    上官小菊更加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冯雪松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儿,她当然可以在这里。”

    上官小菊紧皱着眉头:“那冯幽静呢?”

    袁玥撇撇嘴道:“他既然是我未来的夫婿,我又怎么可能会杀他?”

    上官小菊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通红之后又突然间变得苍白。踌躇一番后,他终于开口:“你既然约了我昨夜决斗,为何却不赴约?”

    袁玥的脸微微泛起一片红晕,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我昨夜……但是我今早就让人传信给你,说我们改日再战。”

    上官小菊皱着眉头,道:“你让谁传的信?”

    袁玥也皱起了眉:“是冯幽静亲自去的。”

    上官小菊的眉头皱的更紧:“可是我并未见到他。”

    就在这时,花丛外突然有人大步奔来,大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人手中握着一枝竹棒,腰间也挂着五个粗麻制成的口袋,正是“丐王”冯雪松的手下。

    冯雪松道:“出了什么事?”

    乞丐低垂着头,不敢看冯雪松:“少爷……少爷出事了。”

    冯雪松面色一凛,急忙起身:“少爷在哪里?”

    乞丐伸手指着前方,就连指尖也在不住的颤抖:“三旬客栈。”

    客栈外。

    一匹高大的骏马正立在门口,低着头“咴~~咴~~”的叫着。

    马身高大,毛色赤红,赤红的马背上还负着一副昂贵的鲨鱼皮错银鞍,鞍上缀着珐琅彩的图案。

    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赤兔宝马,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一定会被它所吸引。

    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匹宝马。

    所有人都站在它七尺之外,瞪大了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竟仿佛将这匹马看成了从天而降的灾星,仿佛一但靠近就会发生什么恐惧的灾祸。

    突然一辆巨大的马车疾驰而来,疾驰到这宝马的旁边。

    马车后还跟着几匹快马,虽比不上这站在店门口的赤兔胭脂兽,但也都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

    在马车离店门口还有五丈的时候,一个身着鹤氅的身影就急急的从车厢掠出,鹤氅迎风翻舞,好像一只翱翔天际的兀鹰。

    他实在太过着急,着急的想赶到这拥挤的客栈门口。

    他已经看见了。

    客栈的酒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客栈的门口也依旧摆放着那几只硕大而陈旧的大酒缸。

    客栈门口的石板路依旧平整,平整的好像一块青色的碧玉。

    青绿的碧玉上,今天却突然多了一幅画。

    一副鲜红的画。

    鲜红的鲜血绘成的画。

    一个人就躺在这幅画上,躺在这匹赤兔胭脂兽的旁边。

    他的脸歪在一边,脸上已经完全干瘪,七窍中流出的鲜血也已经完全凝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让他的头几乎要与身体分离。

    冯雪松竟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他现在就呆呆的蹲在这尸体的旁边,静静的看着这地上的图画。

    良久之后,他突然站起身,喃喃的道:“好快的刀。”

    站在一旁的袁玥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好快的快刀!”

    冯雪松紧闭着双眼,伸出手指在太阳穴上不住的揉动着:“天下间刀法如此之快的人并不多。”

    袁玥紧咬着牙关,声音里充满了悲愤:“能做到的只有两个人。”

    冯雪松长长的呼出口气,道:“第一个人是谁?”

    袁玥紧握着手里的弯刀,握刀的手指已经变得苍白:“是我。”

    冯雪松道:“杀人的当然不是你。”

    袁玥并不说话,握刀的手已经在不住的颤抖。

    冯雪松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毒:“第二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