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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试把金尊傍菊丛

    平老道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更没有理会这两个唐突又冒失的客人,反而打了个酒嗝儿,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如果他要睡觉,那便是天塌下来,他也绝不会挪动一下。

    他身上的气味实在是太臭,就是茅厕里的垫脚石,也一定比他好闻一些。

    花露水依旧紧掩着口鼻,就连上官小菊也忍不住紧皱着眉头。

    旁边一个留着一头蓬乱长发的腌臜乞丐,一手握着一条硕大的红油耗儿鱼,另一只手正在揉搓着漆黑又嶙峋的胸口。

    随着他手指的揉搓,一条条黑色的蝌蚪就那么破卵而出,然后又顺着他的胸脯开始游动,直到掉落在他污秽不堪的麻布长袍里。

    乞丐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鱼,一边口齿不清的开口道:“你们若是想上香拜神,请愿还愿,那还是应该改道别处。”

    花露水忍不住笑出声:“我若是上香拜神,大可以到城东的八仙庵,再不济也可以去城西的城隍庙。”

    乞丐吐掉嘴里的鱼刺,伸手擦擦沾满油污的嘴,笑着道:“既然不是上香拜神,那就一定是来找这牛鼻子臭道士。”

    花露水道:“不错,我们正是有事来请教平老道长。”

    乞丐咧着嘴道:“想找他帮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官小菊侧着脸,忍不住道:“哦?”

    乞丐喉咙一阵响动,随后一股腥臭的黄绿色浓痰便从他干裂的嘴里钻出,随即掉落在一旁的石板路上:

    “这老道虽然就躺在这里,但他绝不会帮你们的忙。”

    上官小菊皱着眉头,疑惑的道:“为什么?”

    乞丐道:“这老道虽然比花子我还要落拓,但架子却比天王老子还要大。”

    上官小菊的眉头皱的更紧:“一般架子大的人,本事也绝不会小。”

    乞丐撇撇嘴道:“他若是本事大,又怎么会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花露水忍不住追问道:“平老道长在长安待了四十余载,可从未招惹过是非。”

    乞丐道:“他虽然不招惹是非,但是非却喜欢来找他。”

    花露水道:“他招惹了什么是非?”

    乞丐道:“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花露水蹲到乞丐面前,疑惑的道:“他招惹了谁?”

    乞丐瞪着两只昏黄的眼珠,沉着声道:“腾蛇。”

    花露水不由的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得罪腾蛇?”

    乞丐翻个白眼,道:“你莫要忘了,他是个醉鬼,一个醉鬼想要得罪人通常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花露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平老道长,轻轻的叹了口气:“还好他得罪的是腾蛇而不是青龙。”

    乞丐道:“他若是得罪了青龙,此刻恐怕就不是躺在这里晒太阳,而是要在酆都陪阎王爷喝酒了。”

    上官小菊忍不住道:“腾蛇是谁?青龙又是谁?”

    乞丐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站在五步外的上官小菊,淡淡的道:“你一定是个外乡人。”

    上官小菊一边点头,一边缓缓的走近:“我昨夜才到这里。”

    乞丐刚准备要说些什么,随即却脸上的肌肉一紧,一根鱼刺已从他口中飞出。

    这实在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鱼刺,任何一条鱼的刺都不会和它有什么区别。

    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上面沾满了这腌臜乞丐的腥臭口水。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口水的缘故,这鱼刺仿佛已经不是鱼刺,而是一枚闪着寒光的钢针。

    现在这根鱼刺已经到了上官小菊的面前。

    若是不出意外,下一刻它将会稳稳的扎进上官小菊的鼻子。

    上官小菊的鼻子很挺,既挺拔,又坚毅。配合在他的面庞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但这挺拔的鼻子上马上就要多一个鼻孔。

    一个鼻子若是有三个鼻孔,那它就是再挺拔,再灵敏,也绝不会好看。

    就在这根鱼刺马上要戳进上官小菊鼻梁的一瞬间,一道寒光突然出现在他鼻子的前方。

    ――那根沾满口水的鱼刺已经掉落在地上,齐齐的断成两截。

    ――上官小菊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刀,这把刀平时就藏在他用来探路的竹杖中。

    竹杖陈旧且皲裂,但竹杖里的长刀却笔直而锋利。

    现在这把锋利的长刀正架在乞丐的脖子上。

    上官小菊的一双盲眼正冷冷的“瞪”着面前的乞丐。

    乞丐并不觉得惊慌,甚至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露出:“好快的刀。”

    上官小菊冷笑。

    乞丐撇撇嘴,将满手的油污都擦拭在两片更加肮脏油腻的衣袖上:

    “但还是有些可惜。”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可惜什么?”

    乞丐道:“你的刀虽然很快,但你的脚却很蠢。”

    上官小菊紧闭着嘴,将手里的刀握的更紧。

    乞丐道:“我刚刚吐了一口黏痰。”

    上官小菊道:“我听到了。”

    乞丐道:“那你知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上官小菊道:“在哪里?”

    乞丐道:“它本来应该在地上,现在却在你的鞋底。”

    上官小菊的左脚,现在就稳稳的踏在那一摊恶臭的浓痰之上。

    花露水已经忍不住笑出声,她一笑,鼻子便很可爱的皱起来,好像春风拂过的湖面一般。

    上官小菊虽然看不到这可爱的一幕,但总归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竟变得有些发红,就连耳根也变得有些发热。

    乞丐道:“我本想提醒你注意的,谁知你竟然自己踏了上去。”

    上官小菊收刀入鞘:“腾蛇究竟是谁?”

    乞丐道:“你知不知道六神?”

    上官小菊点点头:“我知道。”

    花露水仰着头看着他,不由的有些吃惊:“你知道?”

    上官小菊道:“我当然知道,六神就是守灵、虚成、台明、育婴、魂停、威明。分别主管人的心、肺、肝、肾、脾、胆。”

    乞丐点点头:“你说的这的确是六神,但却不是我所说的六神。”

    上官小菊道:“哦?”

    乞丐道:“我说的六神,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勾陈。他们不光是六种神兽,还是六神帮的六位龙头。”

    上官小菊的耳朵变得更红,但脸上却变得更白:“六神帮?”

    乞丐微笑:“不错,若说长安城里最神秘、最强大,也最不择手段的帮派,那就一定非六神帮莫属。”

    赤日当空。

    原本躺在石板上的平老道,现在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蹲在一旁的三人。

    一条断腿就随意的架在门口的石墩上,相比另一条腿显得更加纤细,也更加扭曲。

    花露水转过身还未开口,平老道长便抬起了右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

    那是一家酒铺。

    这酒铺不过只是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子里阴暗而潮湿,堆满了酒缸。

    木屋前的竹棚下,也摆着一只只的大酒缸,酒缸上铺着陈旧的的木板,就算是喝酒的桌子,客人们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喝酒。

    这家酒铺实在是寒酸的很,这寒酸的小酒铺里也只卖一种酒。

    无论是多大的酒店,重阳的时候恐怕也都会卖这一种酒。

    ――菊花酒。

    一个满脸雀斑的塌鼻子小姑娘,正吃力的端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将坛中的酒倒进酒缸。

    缸中的酒里飘满了菊花,就连那塌鼻子小姑娘的头上,也插着一枝雪白的菊花。

    不知是不是这一朵菊花的缘故,她那满是麻点的脸好似变得好看了一些,就连那塌着的鼻梁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挺拔了一些。

    两个秃头的胖老头正坐在小竹凳上喝酒。

    花露水和上官小菊已在这店门口站了许久,但这小姑娘却并未过来招呼。

    上官小菊侧着耳朵,等到那小姑娘走进,他便试探着开口:“老板……”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我若是老板,就不需要在这里累死累活了。”

    上官小菊苦笑。

    小姑娘道:“你们到底喝不喝酒?”

    花露水瞪着双眼,撇撇嘴道:“不喝酒来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的口气变得更差,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女孩子,在面对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男子和绝对比她好看的女子的时候,免不了都会是这种态度:

    “要多少酒?”

    花露水从腰间取下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葫芦硕大而陈旧,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打满。”

    看到这硕大的酒葫芦,小姑娘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这是破瓦观那老牛鼻子的葫芦?”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小姑娘走到缸前,拿起漏斗和酒提子,将酒随意的舀进葫芦里。

    那绝不是什么好酒,至少和外面缸里面放着的要差的很多。

    小姑娘在打酒,花露水却在看着酒馆墙上的对子:

    “一天一碗牛肉面,力拔山兮气盖世。”

    花露水忍不住道:“这里还卖牛肉面?”

    小姑娘将葫芦重重的放到木板上:“不卖。”

    花露水道:“那这对子……”

    小姑娘撇撇嘴:“对子是对子,牛肉面是牛肉面,我们家墙上贴着日进斗金,到现在也依旧是穷光蛋。”

    然后她又道:“那老牛鼻子还欠着二两的酒钱。”

    花露水看了那女孩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两贯铜钱,又将那两贯铜板一枚一枚的排在木板上。

    一贯铜钱有一千枚,两贯就是两千枚。

    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她现在却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小姑娘脸上的古怪神情。

    她只觉得高兴。

    平老道眯缝着小眼,接过花露水手中的酒葫芦,开口道:“账还清了?”

    花露水撇撇嘴,道:“还清了。”

    平老道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们为何而来?”

    上官小菊道:“我们想找‘丐王’冯雪松。”

    平老道打个酒嗝儿:“找他做什么?”

    上官小菊道:“因为有人杀了他的儿子,但那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平老道微微一怔:“冯幽静死了?”

    上官小菊点头:“是。”

    平老道的小眼突然变得溜圆:“是谁杀了他?”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袁玥。”

    平老道的眼睛瞪的更圆:“哪个袁玥?”

    上官小菊道:“使弯刀的袁玥,绿杨烟外晓寒轻的袁玥。”

    平老道的眼珠几乎要鼓出眼眶:“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墙边金黄的菊花,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的通向花径后的窑洞。

    透过窄窄的门缝和墙上的孔洞,依稀可以看到院中种着的菊花。

    上官小菊走的很慢,想让一个看不见路的盲人走的快,实在是为难了些。

    平老道也走的很慢,毕竟要求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头子走的快,和让盲人走的快一样的无理。

    花露水走的也并不快,毕竟她一手拉着上官小菊,另一只手还搀扶着瘸腿的平老道。

    平老道看着这种满菊花的院子,点点头道:“就是这里。”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古怪,但花露水却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看着那红木制成的门板,迟疑片刻之后,举手轻轻的扣在门上。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杏黄的襦裙,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最有趣的是她的腰上,还挂着六只麻布制成的口袋。

    粗麻的口袋,挂在丝绸制成的腰带上,显得说不出的古怪。

    花露水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这美貌少女却只是莞尔一笑,便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他们是来找谁。

    上官小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平老道的笑声。

    平老道既然是“丐王”冯雪松的朋友,那这少女认得他便也没什么奇怪。

    初秋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说不出的暖和。

    这种天气又有谁会愿意待在屋子里。

    更何况今天还是重阳节。

    于是当他们走进院中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正坐在院中赏花的冯雪松。

    ――一个光头的胖大汉子,正跌坐在一块硕大的蒲团上。

    他面阔口方,直鼻权腮,不怒自威。一口长髯垂至胸前,眉目间凌然带着三分杀气。身上披着一件丝质的月白鹤氅,腰间同样也挂着九只粗麻制成的口袋。

    一只闪闪发光的金杯正握在他的手里,满院的风光好似都已被他装进杯中。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加美丽的少女,正跪伏在他身后,伸出嫩葱般的柔荑,轻轻的按摩着他的肩膀。

    三个陌生的客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但她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们。

    除了她的主人,其他的人在她眼中,完全都像是死人一般。

    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两个一同饮酒的客人,正看着这三个贸然闯入的奇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