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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的心突然缩紧,不自觉的恐惧起来。我摇摇头不自觉的退缩。

    “是你卜算出大巫师对侯爷不利对天下不利,虽然奉香仪式未成,但你仍是揪出真凶的功臣。今日,与大巫师勾结的人散布谣言,说侯爷欺瞒监察使,自私自利,枉顾人命杀害大巫师,其言论锋利,污秽至极。今日你必须要去,为侯爷正名。”

    是,在他们的言论里,的确是我找出的真凶,现在与真凶勾结之人辱骂鱼照初,我必须杀了他才能证明我自己是对的。我若不去,侯府的其他人去,就是杀人灭口以全正誉。

    除了我,最合适的应该是监察使了,他若杀了那人,众人便再无异议,可监察使怎么会来呢。

    鱼照初那么虚弱,不会是众人受勾结之人蛊惑,把他给打了吧。

    我既来之,便只能听其令了。

    我点头示意,他抓着我的手臂越上房顶,又飞檐走壁跃去城中最高的石台上,那是刑场,仅仅能容纳十人,八方伸来的铁锁锁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少年,我定睛一看,是昨日破我一身冷水的少年。

    乌云压顶,万物随风舞,暴雨欲来。

    今日是他的十六岁生辰…应是离开皇宫开府立身的时候,他说过他和大巫师是最好的朋友…他为了他的朋友污蔑青麟侯……羽翼未丰,怎可登最高的山崖。

    “鱼照初的鹰犬,没能成为大巫师,很失望吧!天藏殿那是我朋友的!谁都不配待在那!鱼照初欺瞒监察使,污蔑大巫师,监察使瞎了心竟然信他的鬼话!蓝昭塔和密信与大巫师无关,更与我无关!我好恨,竟然没有机会说与众人听,让众人看看他们信仰尊崇的青麟侯到底是怎样的魔鬼!!”

    少年扯着嗓子喊,都要喷出血来,他绝望,痛恨,把悉数情绪都砸在了我身上。我倒希望这是他的垂死挣扎,可他要滴血的眼睛,要咬碎的牙齿,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他没有说与众人听……他应该刚刚出皇宫就被带来这里了,或者…他在皇宫里就被带来这儿了……我疑惑的看着方图,他只是冷冷的把刀递给了我……

    他又骗我……

    骗不骗的,我都会来的。他为什么说假话,还是他自认为他说的话都是真话?

    “侯爷所为皆为天下。一路征程,踩死几只虫无妨。”

    刀刃新磨的,很快,我吐了寒气,五脏六腑都在恐惧的颤动,我没有力气举起刀子……

    少年看我犹豫不决,他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亮了起来:“我已无生机,你不一样,你还有选择,你一定要告诉监察使,鱼照初是个欺上瞒下的奸人!”他话音未落,我听见血如泉涌,骨头断裂的声音……方图站在我身后抓着我的手举刀挥向少年的头颅,我瘫坐在地,刀子随之落地,少年的血喷溅在空中,地上,滚烫如火。他的头滚在我脚边,我扭头回避,身体不自觉的打颤。

    方图拖着我,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空气就像由下而上的水流一样,阻止着我们下坠,我回头一看,黑鸟已占领高台,少年的骨肉被哄抢而光。带着血渍的锁链静默的凝视着来往的黑鸟猛禽,它们肆无忌惮的跳跃在锁链上,这世间的规则和它们无关。

    炽烈的少年,正义的少年,他到底哪错了……我木然的看着高台离我越来越远。

    风止,雨落如注,乌云像吸满水的海绵被人狠狠揉捏着。

    方图将少年的头颅悬挂城门上,与龙期龙游心的一起……

    我木然的看着自己曾经的脸,陌生不已。

    我怎么也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了…心中恐惧不已,纠结不已,灵魂不安,我走近人群,去了城中善庙,在拥挤的信徒中,拜了德公,雨声落地如紧密的鼓点,掩盖了人们虔诚的乞求声。

    德公是世人心中的神,他创造一切,包容一切。善庙挂着束联:生来万般不足,活着填残补缺。有些孩子是带着神性来的,有些孩子是带着魔性来的,他们同坠炼狱,有的来学习善,有的来学习恶,没有一个孩子是完美的,他们生来残缺。世人喜欢什么就放大什么,比如善与顺从,这也是残缺。

    德公包容这一切,自然也会包容无知的我…

    德公的模样与天藏殿的巨大雕像一样,善庙的繁复雕塑比天藏殿差些,也算的上人间绝品。雕塑的人像神态平和,举止美好,就像一团完美的气,不增不减,凝视着永远像新的。

    不知道这德公是否真的存在,就算他是假的也没关系,给人以希望的一直是人。四方天祥在职者是人,监察使也是人,人不是单一的,是百花齐放多姿多彩的。世间万般苦,人们造出这个善庙以全心中极乐。世间无此处,就造出此处。人心之大,天地难围。他们能思考出天地之起源,其视角就一定站在天地之外。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回侯府的,路上的人皆对我阿谀奉承,雨幕遮住他们的脸,我害怕极了。

    有个算命呢一直追着我,一直追到侯府门口。

    “大人,您有那神乎其神的本事,我给您算一卦,您给我指点一二,我也想成为和您一样,依靠术法为赤真效力啊!”他背着行囊,一脸期待,我没有理会他,径直回了侯府,他在那里一边掐算一边想留住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最后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笨,大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岁数我算了好几次就是算不准,是一岁,还是一岁,大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一岁!”

    我听之僵在原地。

    一岁……

    如果是真的,我岂不是没有过去?我真是被吓傻了,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一岁,街上一岁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呢。

    我径直回到这里,没有跟着我困着我,我自己回来了,潜意识里我已把这当作归属…我帮他杀了人…我无法说话,无法写字,沉默使我只能成为侯府的附庸,我已无法再与监察使言明鱼照初的罪过,我是他的罪过之一。自从鱼照初帮我改头换面开始,我们就已在同一战线,我无法说话,无法写字,被动的被他们搬来搬去,我仍安然无恙。

    天气说变就变,

    我轻轻推开前殿的门,守卫没有拦我,甚至对我致礼。

    鱼照初还在席子上躺着,他戴着面具,不知他醒着还是睡着,我轻手轻脚跪坐在他身边,他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睡着吧。

    我轻轻拿起他的一只手摊在掌心,在他手心上写:为什么是我。

    我猛的一惊,那些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横横竖竖突然又能外化成字…他突然把手缩回,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立刻缩去一边,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我身后水渍轨迹,外面雨声很大,雨声持续着,成了另一种安静。殿里,我们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他抓着我湿漉漉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侯府新生,你是侯府卜师愚龙。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我的手中。

    割舍过去被支配的命运,跳入一个新的圈套,命运在循环,并没有改变…

    风突然推开了门,大雨被卷进了殿内,雨点击打着我的头发和后背,雨水爬上他的席子,湿了他的披风。

    我已无选择。就像引秋说的,我只能在本就悖意的命运里争取过的舒服些。可我为什么还是很难过,眼前即是归属,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麟侯啊。

    湿漉漉的脸,已看不清那个是雨,那个是泪。他放开我的手。只有我自己知道,脸上哪滴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