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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过了很久,巡夜的都走了,发酒疯的也睡了,一片狼藉留给我来收拾。这次是我自己主动要收拾的,我私心想留在外面看着,看着鱼照初会不会来告诉我,他愿意治好我的嗓子,我的眼睛,告诉我的身份,我家住哪里。我还要跟他说龙游心入梦索命般的恐怖。

    收拾好一切,他还是没来。算了吧,我走进阁楼,想起它是百足虫的样子,就一阵阵心里发毛,算了算了,院子里找个角落将就下吧,以前也经常露天将就的,这里好歹有个院子,没有那晚上鬼鬼祟祟的鸟兽鼠虫。

    我抱着几块木板搭在墙角,缩在木板与墙角搭成的空间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日子如往常井然有序,但鱼照初没有回来,方图也没有。我不似其他士兵,按部就班,我很闲,闲的心慌。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忙,我跑了也没人知道吧,可我跑了,无非就是再去要饭,还不如在侯府待着。要饭并不是生活的下限,它比想象中,更可怕…那是一个几乎不见天日的世界,律法的灰暗之处。乞丐虽看上去可怜,因力量悬殊依旧将乞丐分了三六九等,那种最原始的恶,在人被剥夺一切时,显露无遗。我懒散,只要吃的,是因为我要了钱也会被比我厉害的乞丐抢去,那些乞丐有原则的,他们互殴不会打死人,路人当笑话看,看得开心了,还有赏钱。大鱼吃小鱼,非常明显,沧容城乞丐中的老大已经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了,每天有人给他上供,他什么都不用做。他们总爱说,老子已经要饭了,老子还怕什么!这是他们开启罪恶开端的借口,他们掉进曾经无比嫌弃的地狱,在这个地狱里折磨着努力了无数次只想上岸的人。

    窒息,折磨,每天恨不得多长几个眼睛,盯着无处不在的危险。

    第三日清晨,鱼照初回来了,他是从晴雨万生楼方向回来的,醉醺醺的被黑甲士兵架回来的。

    别人都是去那里饮茶听曲儿,他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雅官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趴在墙头看着士兵把他扶进门,黑甲士兵一早就看见了我,见我一直不为所动,他终于着急了:“快来帮忙啊。我还得巡逻呢!”

    我扒着沟沟坎坎的墙头爬下来,跑去他们身边,黑甲士兵小心翼翼的把鱼照初的双臂搭在我肩上,府中有守卫也来帮忙,与我一起把他放到前殿的席子上,那个送他回来的士兵赶忙回岗。

    “侯爷酒醉,我去通知人煮碗醒酒汤,你先看着他。”

    我点点头,坐在原地,帮鱼照初把面具摘下来放在一边。他的脸白惨惨的,但一身酒气,身上的衣裳也脏了。晴雨万生楼里光顾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之人,就算青麟侯去了,他们只会认为他不过是重压重权下监察使的走狗,半分不得自由。他们不会敬重他,甚至会看不起他。

    很快,有人把醒酒汤端来了,还提来了一个桶。来者那个人拉着鱼照初的肩把他上身提起来,我钻去他身后当个靠背,他刚坐起来就开始吐,吐的都是酒味的血水,很难闻,那个人细心的为他擦拭,安抚他的情绪,待到他不吐了,清醒了一些,开始喂他醒酒汤,鱼照初虽然身上没有多少力气,端碗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自己把碗端过来将温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那个人拿着污物和空碗离开了。

    鱼照初用力向后倒,他在示意让我离开这,他要躺下来。我撤身用手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躺下,见他神色安和些,我也要走。

    正巧刚才照顾鱼照初的士兵也走过来,他勾勾手叫我过去。我们一同来到后院,他也终于可以放开声音说话了。

    “侯爷酒量挺好的,再好也耐不住整天整天的喝。”他笑着说。我看了看他胸前佩玉,上刻如温。

    我指了指前殿,又做出喝酒姿态,再疑惑的摊开手,问如温,鱼照初为什么要去喝酒。

    如温很聪明他看出我比划的意思,他笑着说:“没有为什么,侯爷偶尔就回去晴雨万生楼寻酒喝,哪里的酒可是全赤真最好喝的,只是去那的人都端着自己的性子,没几个愿意喝酒的,怕自己露出真面目。”

    “来跟我熬点粥汤,侯爷吐完一会儿就饿了。”他温柔的叫我跟着他。

    他叫我淘洗粟米,自己则去架锅劈柴。

    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温柔。我都恍惚,是不是天生也配别人这么温柔的对待我。

    他烧火煮粥,也没在叫我干着什么,我就呆坐在旁边,看着他煮粥。

    “你是侯爷带回来的卜师,按理说,比我们和他近些,怎么看上去你和侯爷那么疏远?”如温小声问我。

    我羞愧的低下头,我哪里是什么卜师,就是个滥竽充数的,但鱼照初说是,就是。我不能说自己不是,若说了不是岂不是不知好歹打人脸?

    他见我一直不回应,主动岔开了话题,他打量我一番说道:“你这衣裳又脏又破的,跟我来,我送你一身。”他热心的叫我跟着他,可我一直觉得不好意思,我着急的拉住他,一直摇头。

    他笑着安抚我:“即为同僚,何分你我。”

    这一句话我再拦倒是我不识趣了……

    以前我虽然常乞些衣食,倒不觉得像现在这么难为情……别人送我衣裳,我不是应该开心并感谢他吗,为什么现在这样难为情呢。

    我站在阁楼门口等他,他拿着一身墨青色衣裳走了出来,笑盈盈的跟我说:“这是我初来侯府时穿的,我阿姐给我做的,虽然是旧衣但我洗干净才收起来的,现在也是干净的,还有竹沥香气的,你闻。”他把衣裳凑到我面前。

    的确,衣裳上的竹沥香气仿佛把我一身浊气都洗刷掉了。

    他还特意从衣裳里拿出一根簪子。

    这根簪子的形状就是两节细绿竹。

    “我家在竹海,这簪子可是竹海里最老的竹子叶做的,竹叶离枝不会枯萎,它会一直活着保护我们,眼不盲,心不寐!”

    我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我从他手里拿过簪子谢过他,把簪子在左眼上蹭了蹭…无比期待的再次睁开眼时,左眼依旧看不见。

    竹海的簪子看来只护佑竹海的子孙。

    他看出了我的忧虑,他安慰我说:“天地间奇迹不少,总会轮到你的,你何必忧心呢。快去换了衣裳,粥我多熬了一些,你换好就来喝。”

    我拿着衣裳进了阁楼,随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衣服换了,他的衣服又软又干净。虽是男子服饰,但如温身材纤弱,他的衣裳穿我身上倒也合适。

    我换好出了门,他给我盛了一碗粥放在井边,他自己则端着粥碗去了前殿。我坐在井边,借水镜自观,左眼已然白如纸,我自己都不想看见。鱼照初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弄瞎,我原来那张脸可能是他欺瞒监察使的罪证,难不成我的眼睛里也写着他的罪证?

    我又气又屈拿起热粥喝了一口,热热的黏黏的,比我以前喝的实在太多了…

    这如温真厉害,这么短时间就把粥做好了…我好奇的去看锅底柴,烧的就剩下灰了。我就换了个衣服的时间,这也太快了吧……

    “饿死了饿死了!”这时有人喊着从后门走了进来,看见有粥也不管有人动没动过直接喝光。

    “如温呢?做饭啊!”

    刚刚巡夜回来的士兵脾气有些不好。

    我识趣的躲开他们,去前殿找如温,我刚进门恰好他出来,他冲我笑了笑,赶紧赶去后院做饭去了,我回头看着他,他利索的点火,他吹了一口气,火变得特别旺,那骂骂咧咧回来的人一边烦躁一边摆桌子帮忙。

    我心里冒出一点酸意,我也不知道我在羡慕什么。我没有能力协调好这么多人的关系的,以我的性格和能力,我硬入其中,只会更孤独。

    我转身入前殿,看了一眼鱼照初。

    他正睡着。

    我悄悄的退出又把门关上,找了个走廊里安全的角落窝起来睡觉了。这身衣裳穿我身上真是浪费,我习惯了席地而坐,以地为床,穿什么衣服都护不好。

    我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忽听殿内有方图说话的声音,我窝在地上翻了个身,继续睡,可殿内声音就像虫子一样生钻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