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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他只让我面对神像跪在地上,他进香后就走了,也不说什么时候起来。

    我才不会听他的,他走了我就坐在地上偷懒。

    德公若有眼,自知我心对他有多么敬重,而不是看我的身躯有多么弯曲。

    真皇,身份与权力来的突然,其他真皇也是如此这般突然之间被送进宫吗?

    “世道渐衰,连监察使都让你这等人入皇宫了。”尖酸刻薄的话语由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有个与大巫师穿着相似的孩子似的的人停在了我旁边。

    他捋了捋自己脑后仅仅一缕的头发,又摸了摸满是彩绘的头顶。

    他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就跪拜神像。

    我知道来者不善,主动选择离开这,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那个小东西从背后锁住我脖子,一只手还抓住我头发,千斤坠一样将我拖倒,一枚火针罗盘坠地滚去墙角,豆大的火种分化出一簇火指向西方。

    “鱼照初污蔑大巫师,我三千山巫族不会罢休!我没有想到,鱼照初竟然还胆大包天到把侯府的人送到皇宫来,既然来了,就先死吧!”他细弱的胳膊就像钢索,如果不是我一直抓着他反抗,瞬间就能将我喉咙压扁。我伸手够向他的脸,妄图抓住点什么,谁知他的脑袋突然缩小至脖子里,抓住我头发的手突然松开,与此同时指甲伸出三寸长,欲直戳戳的扎进我的脑袋,此时一道白影略过我面前,柔衣划过鼻尖,那个三千山巫族的人突然剥离我背后,像是被拔出的吸血蜱虫。

    他被洪书用金绳锁住,仅凭他缩骨功多厉害,金绳总能随着他身体的大小伸缩。

    他装作急切的样子监察我的伤势,见我无致命伤,便对那个巫族人说:“大巫师鲁莽,怎可公报私仇?今日便在德公面前赎罪吧。”

    我指着巫族人愤愤不平:“他刚才可是差点杀了我!一句话就饶过了?”

    那个小东西嘲讽的盯着我笑。

    洪书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监察使有令,大巫师无死罪。至于您,只要不死就好了,我的职责就是要您活到任职期满,有下一个替代您的为止。”

    巫族人放声大笑,仿佛我是个小丑,滑稽的在跳舞。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涌着心酸和不平,真皇不是会拥有权力和财富吗?为什么我这么狼狈?还是说,皇宫外看到的是美好,皇宫里看到的只有奢靡的牢笼…

    “你的气息与皇宫之气相和,这皇宫是个填不满的深渊,你只是食物而已,真当自己是真皇了?”巫族人嘲讽的耻笑我。

    若皇宫是深渊,那雷打不动的四方天祥身下也是。他们是与其位契合之人,天生的…食物……

    怪不得他们任职期满…都不见了踪影,被送去所谓的雪戈壁和皇陵……所谓任职期满不会就是被吸干了吧……

    那鱼照初也太幸运了,他不是天生之人……

    而另外的四方天祥也太不幸了,他们原本也风华正茂,不是他们不愿意管辖地的百姓,而是根本没有精力再管。

    洪书堵住了巫族人的嘴。

    巫族人为了耻笑我竟然敢说真话,而真话会令真皇与四方天祥之位后继无人,也会令一直屈服于其中权势的人信仰崩塌。

    人们不会信仰被端上餐桌的食物,更不会信仰被粉饰的无比崇高实则是食物的四方天祥。

    我以前也在思考,大地为何一直存在,世上万事万物常循此消彼长,而大地仿佛永远不会改变,它育万物,载万心,承万欲……可永远存在……它一直在付出,这是伟大的,亦是不符合常理的。

    一只白晃晃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冰凉的手指将我头发拢好,半哄半吓对我说:“你初任职就遇到了疯子,实在难为你了。但是,疯话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我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了,黑色小山外有一层厚厚白霜,冷的彻骨。天上无星亦无云。我欲再向前走,自己去无人之处待会儿,谁知却被一道白色结界挡住去路。结界一触碰,整座山峰恍如白昼,一瞬间又恢复原样,而触碰结界的地方就像被闪电袭过,被烧到流血。

    洪书跟了过来,他说:“来了就走不了,不如在这好好消受这福气。”

    我被他强制拽下山,回了宫殿那座花里胡哨的玉榻上。他点了香,香味抚慰着我苦闷与疑惑……但我不打算就比罢休:“我既然在这里就不能徒有其名,玉书呢?我要下发命令!”

    “你跟我说说,你想命令什么?”

    “废除官籍之别,只以赤真律法约束百姓,令其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做自由之人。”

    “你是在说暗井之案吧?”

    我点点头。

    “废除官籍之别,没有那么容易。反而很危险。赤真疆域广阔,民俗民心千差万别,若真的无官籍之别,随意混杂出入,必会误会丛生,徒生诸多事端。”

    “可我是真皇,我有权发号施令。再说了,民俗千差万别,文明各不相同,那些当官掌权的不会想办法吗?不能扼制民心以换表面安宁吧?”

    “是,你说的没错。但百姓没有多余的机会陪你试错。天下格局非一朝一夕形成,如今的格局是顾全所有人的选择。这件事就此作罢,还有其他的事吗?”

    “我想见鱼照初。”

    “近来,荧祝余火作乱,他正焦头烂额,还有,他身体不好,长途跋涉恐怕受不了。你想见他等他好些再召。”

    “又是这些话,他怎么总是病殃殃的!”

    “他出身不好,自小生存艰难,为了成为青麟侯,他拼了命的驯服山兽,九死一生。十年前,上代真皇之子趁其不备以火芯伤他,令其浑身火毒伤及脏腑,至今不能如常人说话。最近他又因弄丢密信被监察使惩罚,孤身斗地蜥,又是一死一活的局,他把高他几十倍的地蜥杀了剖心给监察使看,却染上了琉璃血毒。他的命像偷来的一般,不断的用以极限,半分不懂得爱惜。”机械的他说及鱼照初的往事竟然低垂着眼睛,表情悲戚,可他不会流泪,却比流泪的看上去更让人动容。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心酸,鼻子也酸,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不知道鱼照初还能活多久。生命强韧而伟大,但我不确定像他这样不要命的活,生命能挺到几时。

    “我在世间许久,虽见有人还有出身之偏见,但多数人已经摒弃这个糟粕念头,他能有如此能力,怎么还能说出身不好呢……”

    洪书缓缓抬眼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好似与我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我有些害怕,身子向后躲了躲…

    “鱼家是御兽族,号令百兽,无不服从。但他们做错了一件事,令荧祝之灾蔓延天下,即便最后他们遏止了这场灾难,但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即便御兽族有千秋之功,罪责也已无法避免,监察使惜御兽族之才能,不忍令其断绝,便惩罚他们鱼家所有后代只能留一个,无论延误多少后代,只能留一个,多子多孙的鱼家,艰难的抉择留下一个,剩余的都被驱赶,被驱赶的都被杀死了,监察使没有动手,杀死他们的是受难的百姓……”他仿佛亲身经历了一样…又悲伤又无奈,唯独没有恨意。

    “他们不是能号令百兽吗?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因为,御兽令…”洪书话没说完,一记龙牙长鞭贯穿他的胸膛,长鞭带起的气浪划伤了我的脸……一只白惨惨的大手趁着洪书的身体散落之时,在一堆掉落的零件中抓住了一只火种一样的东西……

    他低声自语:“这只,坏了。”

    监察使突然出现,杀了山兽…我僵在玉榻上,一时动也不敢动。

    他睁开锋利的眼睛打量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赤真很大,他怎么说出现就出现…我扫视大殿一眼,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做他的眼线,这以后恐怕没有隐秘可言了……

    我缩在玉榻上,神经兮兮的盯着所有动静。

    熬了一夜,也没有困意,周围静的只有我的呼吸声,那些翠奴和透明笼子里的男人女人,只要不注视他们,他们一动不动…不会他们都是木偶人吧,一腔机械,毫无温度……我的胸口也泛起一阵凉意……我不会被他们同化吧……

    没有办法,我只能去天藏殿找那个小人儿。

    万幸,他还被捆着。

    “你竟然还敢来,头够铁,我看你命够不够硬!”他一蹦一跳的向我冲过来,我抬脚把他踹翻在地,没想到我力气这么大,他直接滚去墙角了。

    “对不起对不起,劲儿使大了。你先在墙角待会吧,我们保持一个愤怒够不到我的距离。”

    “奸诈小人!”他骂我,同时,他的肚子饿的叫起来,他不害臊的喊出来:“我要吃饭,也要杀你!”

    “你杀我有什么用!你恨鱼照初,你去杀他啊,我们就是听他命令干活的,命令在我们眼里没有对错。”

    他想了想泄了点气,又觉得气势掉了些,立刻大声喊叫:“呸!歪理!”

    “反正你都要饿死了,你大可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反正你没机会证实它了。”

    “有本事你给我解开!咱们公平对打,一死一活!”

    我摆摆手拒绝了他:“我可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也用不着慷慨激昂,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你都要饿死了。”

    我当着他的面拿起一个供果吃了起来,顺便把其他的都藏到怀里,刻意把空盘摆到他面前。

    “那是给德公的东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吃!”

    “德公心怀苍生,自然不在意我吃一口吃的。再说了,这世上多少善庙,每个善庙里多少供果,他不一定喜欢吃这里的,我替他尝尝好吃不好吃。”我说着又颇为享受的吃了几口。

    小东西气急败坏踢翻了盘子,气冲冲向我冲过来,我使坏伸出腿又将他拦倒,他又像一只虫在地上蠕动着。

    “如果我自己一头撞死,你开心吗?”

    “不行,必须我亲手杀了你!否则,怎么叫报仇!”他的侧脸在地上贴着,身体弯成拱形。

    “行吧。”我把最后一口吃了,掸掸手对他说,“来,你算一卦,我就放开你。”

    “呸,你也配!”

    “我不配啊,但是给你自由的机会配。我把绳子解开,你就自由了,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会,刚才你也看见了,如果不是山兽救我,我就被你杀死了。”

    他的眼睛叽里咕噜在眼眶打转,仿佛有几百个眼睛轮流展现。

    “你想好了没有啊?”

    转眼突然停止。

    他问我:“你想给谁算?”

    “监察使。”

    他哭笑不得:“你神经病吧!监察使的命运岂是你等可窥见的?无知小民,不知死活!”

    “最近禁族危机频频,他可是监察使,比四方天祥还在上的人,禁族肯定会威胁到他的,我是在关心他,万一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种活在他庇护里的人,还不都得被禁族屠戮?”

    “少操心!他的命我算不了!”

    我装作为难的思考了片刻,勉为其难的开口:“那…鱼照初的能算吗?”

    “不用算,他一定会死,被三千山巫族化成灰!”

    “带着个人恩怨算命不叫算命,叫偏见!能不能算吧,给句痛快的,不能算我就回去睡觉了,谁想跟你在这耗着!”

    “你个不知死活的,你想求死我成全你!说好了,算了命就放开我!否则我会给你下最恶毒的诅咒!”

    我不耐烦的摆手催促他:“快点。”

    他的眼睛突然转了一下,整个眼睛变成深蓝,继而一团白色的星点在他眼中游荡,他爬去火针罗盘旁边,盯着它一动不动,火针罗盘里那豆大的火突然在球形罗盘中爆开,瞬间火又收回只留下了一根火针指着天上的方向。

    他的眼睛转了回来,严肃的表情也变成了奸笑,继而是痛快的大笑:“真好!真好!大凶!大凶!!”

    一瞬间我怀里很冷,所有的思考突然被拴上了沉重的石头,怎么也走不动,像被困在了冰天雪地。此刻,德公怀里血红色的火突然滴下来一滴落在我肩上,我木然的看着它在我肩头燃烧,半晌才反应过来将它扑灭。

    大巫师还在笑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起来的,我躲在我的身体里,看着眼前里的景色跌跌宕宕,爬出门槛时,我从山石阶梯上滚了下去,直到撞在木门上才停下来。

    那个大巫师他大喊着:“说话不算数的东西!!”

    木门开了,我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翠奴把我扶起来,他微笑着,就像设定好的,不会因我的悲喜心里有任何波澜。

    我被他扶到玉榻上,他为我呈上一颗透明的挂着水珠的药丸,光看着它就很冷。翠奴说这是给我吃的,还说每代真皇都吃这个,是监察使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