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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伤口(二)

    床上就她一个人,一看床头柜上的闹钟,8:11,枕头上有她熟悉的香气。骆佳翻身下床跑了出去,一番搜索只见骆思洁在厨房煮南瓜粥,他们七点多一点的时候走了。

    “没吃早饭?”她问。

    “他们说路上买点。谢仲琳连夜道歉了。”

    “向肖煜道歉?”

    “没有指名道姓,你那位更被动了。”

    “谢仲琳不是存心的吧?”

    ““无意冒犯,请你原谅”。你说呢?”

    “不像别有用心。”

    “不管他安的什么心没人会觉得他活该。”

    “肖煜没法解释。”

    “但他可以有所表示。”

    “他说了会道歉。”

    “最好的表示是和谢仲琳合作。”

    “谢仲琳愿意吗?”

    “他愿意吗?”

    “应该愿意吧,他也不想拿谢仲琳出气。”

    “那你也劝劝他。”

    “毕妈交代你的?”

    “不是说你那位不好,但他不是圣人,你得有个准备。”

    好像她不知道似的,恋爱是恋爱婚姻是婚姻,婚姻是面照妖镜。

    “粥快好了,刷牙洗脸准备吃饭。”

    “不吃了,我回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

    终身大事。

    (分隔符)

    回到家她得知他来过,放下海鲜大礼包又走了。

    “说路过明城来看看,大清早的。”母亲不领情地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该是问小姑要的地址。“没说别的?”

    “门都没进,可能打了人不好意思。”

    “那不是打人,他有原因的,谢仲琳向他道歉了。”

    “什么原因?”

    她拿不准该不该说,他的家事是他的隐私,他要是想说刚才就自己解释了,但万一他希望由她来说呢?万一他觉得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更让人信服呢?她父母有权知道她要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来就是要告诉他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救她的人。在她梦到那晚时终结她的噩梦的人。要是没有他现在就没有她了,再也吃不到泡饭腐乳,再也看不到像今天这样灿烂的阳光。爸妈和小姑,永别了。

    “你怎么不早说!”震惊的母亲愤怒地问。

    “就是怕你这个反应。”

    “我这个反应怎么了?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们,我们可有可无是吧?”

    “我是怕你们担心。”

    “怕我们担心就永远别说!”

    “好啦,女儿不是没事嘛。”父亲作和事佬。

    “没事就可以当没事发生过?不和我们说实话,自己主意大得很。回来干什么?和骆思洁过去。”

    “我想和他确定关系。”

    “想都别想!”

    “你怎么知道救你的人是他?”父亲问。

    “一言难尽,反正是他。他不知道我知道了,你们也别说。”

    “你不是喜欢他是想报答他。”母亲指出。

    “我不是随便做的决定,我喜欢他。”

    “喜欢不能当饭吃,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我和那些相亲对象也不是一路人。”

    “喜欢喜欢,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赵子翔是赵子翔他是他——”

    “你还是你。”

    “我这辈子就别想幸福了是吗?”

    “和他就别想。”

    “除了他我不和别人。”

    “你爱怎么过怎么过,我不管了。”

    母亲的狠话从来只意味着一件事,她的让步,淡淡一句“我不管了”其威力胜过责骂千百倍。逆反心理让她想直接和他去领证,但母亲握着户口本。她该怎么办?本指望他的英雄事迹能感化母亲但结果适得其反。她已经使出了杀手锏,要让他失望了。父亲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缓缓再说,只能先这样了。她吞下泡饭腐乳离开了家。

    没他的信息,还在路上吧。

    走到骆思洁家附近她没转弯,继续往前到了江滨桥,过桥走到天一中心,然后从中心下到钟鼓道地下商业街。也许她想去鼓楼地铁站的“城市会客厅”,那儿有架公共钢琴。骆思洁来电话问她中午回不回去吃饭,她说外面吃点。有说有笑的情侣和她擦肩而过,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双双对对。真要和母亲决裂吗?母亲永远都会把她放在第一位,而他——他是救了她,但他不是为了救“她”而救她,换了别人他也会救,换了别人他未必会爱,她不是别人纯属巧合。她该把自己交给巧合吗?一时的救助不代表的一生的执着,她要的更多,也许他终究给不了。“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杨绛婚前写给钱钟书的,她猜自己是个老派的人。两边的店铺热热闹闹像在嘲笑她的胆小和贪婪,她心神不定地走着,前面几根大柱子后聚着一大群人,她听见了琴声,“明城会客厅”到了。弹琴的是个小男孩,有模有样地,好些人对他举着手机,“真厉害”,有人赞叹,一位年轻女士难掩脸上的自豪。她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接下去上场的中年男子连弹三首,“《幻想即兴曲》,肖邦”“拉威尔《帕凡舞曲》”“《钟》,哦,这个牛”,之前弹奏的男孩会在听了几个音节后内行地向年轻女士报幕。她也听得出男人不是泛泛之辈,琴声里似有无限的天地和可能,她想到他,不论他弹的是快乐还是忧伤,他总能让她感到希望,美好的事物总能鼓舞人心。

    “他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保养得很好。”他在她耳边说。

    “你认识?”

    “我手机里有他的号码。”

    “不打个招呼?”

    “我不能暴露自己,这里说不定有那谁的粉,我怕他们朝我扔鸡蛋。”

    “他向你道歉了。”

    “这样我就更危险了。”

    他戴着N95口罩,多半问骆思洁要的。他和毕妈没走,毕妈去买菜他跟着去了,顺便买了海鲜大礼包。

    男人颔首致谢,众人热烈鼓掌。男孩的母亲上前向男人表达敬佩之情,男人说自己是教钢琴的,来明城出差,听说这里有公共钢琴过来看看,忍不住多弹了几首,也是希望让更多的人感受钢琴的魅力音乐的美妙。

    教授之后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和他离开了人群。他掏出一只淡紫色的一次性口罩让她戴上,万一有人认出他来。戴就戴吧,最近流感很严重,釜汉还有不明肺炎,虽然后者辟谣了,但她想知道为什么不给她N95。

    “两个人都戴N95太招摇。”

    “那你为什么不戴一次性?”

    “周围没人戴一次性我一个人戴还是太招摇,戴N95假装防霾。”

    “我戴一次性就不招摇?”

    “别人多看你几眼也认不出你。”

    “别人就不能从我这儿看到你那儿?”

    “所以给你个紫色的,让别人一眼先看到你,心想‘女人就是爱漂亮连口罩也不放过’,这么一看一想就顾不上我了。”

    “要是有紫色的N95你就让我防霾了吧?”

    “那样当然是最理想的了。”

    他把手插在衣兜里避免任何程度的PDA,他们往鼓楼步行街走,他想买高庄馒头这种筋道厚实的馒头,她知道鼓楼步行街上的一家清真餐厅有卖。他听骆思洁的坐地铁来,准备如果找不到人就给她打电话,一下车他跟着琴声走了过来,一两眼就看到了她。

    “这里也有公共钢琴?”他问。

    “一个老奶奶送的,一共十架,机场公园购物中心都有。”

    “什么老奶奶?”

    “普通老奶奶,用退休金买的,琴是明城产的,厂家给她打了折。”

    “有报道?”

    “有。”

    “给我看看。”

    看完他没说什么,还给她手机向前走去。他也送过钢琴,给粉丝所在的民工子弟学校,除了钢琴还有其他教学物资。

    “我们馆附近也有一台,”她说,“本来我们想是不是让馆里的志愿者团队把维护钢琴的活接过来,没等我们决定人家已经把活抢走了。”

    “我那个时候送钢琴有人问怎么不送施坦威。你知道我送过钢琴吗?”他顺着自己的思绪问。

    “知道,总会有人说闲话。”

    “你怎么想?”

    “我觉得你很好。”

    “不像作秀?”

    “不像,”她违心地说。在那个遥远的“当时”,她对他的认知没能跳脱大众对于明星的偏见。“谢仲琳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听毕妈的。”

    “你什么时候走?”

    “你要我什么时候走?”

    “我不想耽误你的正事。”

    “你就是我的正事。”

    “我妈不同意我们交往。”

    他没说话,也许没听见她说什么,也许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别傻了”。

    “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

    “我说要说服我妈……”

    “我没抱希望。”

    “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说服她还是我想说服她?”

    “先不说这个了。”

    他们进了地下通道准备从电梯上去,谢仲琳在通道两边的墙上注视着无言的两人,粉丝真是大手笔,包下地铁站入口的灯箱广告祝他们的偶像新年快乐所向披靡。

    “我下午要去馆里替同事招呼一个活动。”她小心地说。

    “什么活动?”

    “少儿剧场,一群小屁孩你侬我侬。”

    “你同事怎么了?”

    “拉肚子挂盐水实在扛不住了,刚才和我说的,我不知道你没走。”

    “为什么不和领导说,馆里的活动不找领导安排吗?”

    “我们太熟了所以她第一个想到了我,有些事找领导不如找朋友。”

    “我没有太熟的朋友。”

    “你说得对,我让她先和我们主任说吧。”

    “开玩笑的,这种时候不帮忙还算什么朋友?其实我下午回去了,到时候先送你过去。”他故作大度地说。

    留下反而错了,让自己多余了,工作和朋友都比他重要,她母亲算不上棒打鸳鸯。说没抱希望是假的,如今希望落空她就成了他唯一的防线,他必须牢牢守住她,讨好她,迁就她,只要她还在他就不至于沦陷,但似乎他的努力都将白费,他的防线会弃他而去因为它在流沙上。也许她是爱他的,但她给的不及他要的。事实远比生气复杂得多,给他个信号,告诉他一切都值得。

    买了馒头他们叫了辆出租回到骆思洁家,吃完午饭他把她送到了博物馆。这样也好,她取回自己的车省了他再来取车的麻烦。她问再联系?他又大度地在她额头上一吻。

    (分隔符)

    撒了个谎把他赶回去了,损人又不利己,但他回去对他们都好,就算没有她给的坏消息留在明城他也开心不了,不能弹琴不能跑步无所事事,一起去看电影?为什么不能一起去看电影?

    下午的少儿活动是“体验课堂”,教小朋友用串珠编子鼠,老师也是馆里的志愿者她认识,给她开小灶教她做了卯兔。

    毕妈没走,晚上她带着中午吃剩的馒头和牛肉回了家。挖开馒头把牛肉塞里面,这就成了他小时候常吃的土味三明治。他说毕妈做的牛肉有那么点像他外婆做的,冲着牛肉忍了毕妈这些年。她没能把牛肉三明治推销给母亲,妥协或者冷战,母亲无声地让她选。她无奈地选择提前进入战争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