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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伤口(一)

    “肖煜到了,谢仲琳在吗?”工作人员问对讲机。

    “他在舞台这里。”对讲机咳咳回应。

    毕鹏飞跟在臭小子后面感觉要出事,这家伙从上车到现在一言不发。谢仲琳正和工作人员讨论什么,看到他们面露微笑,肖煜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再说一遍,她和你们没关系。”

    “算我违约。”这句是给卫视工作人员的。

    事情风一样地开始又疯一样地结束了。肖祖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毕鹏飞上蹿下跳阻止拍照录像算是善后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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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1J3,骆佳确认了车牌。她让同事坐后面自己上了驾驶座,温暖的香气,有些压抑。

    “没想到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人来。”同事说。

    “有展览有活动为什么不来?”她调整了一下座椅,“‘你的夜晚我们承包了’。”

    “林迪这口气。”

    “宣传嘛。”

    “我们可苦了,白班睡班现在又来这个。”

    “你回去怎么办?”

    “不知道啊,如果搭不到车只能在馆里过夜了。能把我捎到地铁站就行,这条路我真不敢走。”

    “这条路是挺危险的。”车子过了她遇险的地方。

    “我以前走过一次,还不到八点就没人了,那时我不知道这里死过人。”

    “啊?”

    “我妈说的,有个女的在这附近被杀了,她本来想打车过来接我回去的。”

    “你值个班你妈跟着累。”

    “大不了我睡馆里,谁让我不开车。”

    “你是不想开吗?”

    “开车贵呀。”

    “那就找个男朋友。”

    同事只能呵呵,她结婚了谁照顾她阿姨,她不能扔下这个把她养大的女人,但有谁愿意和一个体弱多病的丈母娘一起生活?她这点编外的收入加上小妈那点企退工资也就够他们吃吃用用再买点自费药,好不容易存点闲钱结果被理财公司骗去花了,所以再便宜的车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品。她的境况像骆佳这种生活无忧的编内人员体会不到,父母双全,亲戚是上富豪榜的作家,现在这位“哑”朋友更有意思。她还记得新闻里的一张照片,肖煜把着车门让神秘女子上车,隐约可见车牌后三位“1J3”。她记住了“1J3”因为像“一家散”。当时宣教部开玩笑说神秘女子像骆佳,她一听了之没往心里去,毕竟肖煜是肖煜骆佳只是骆佳,但今晚的“1J3”让她有了新的想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假设肖煜来博物馆看沈歆时认识了她平凡的同事?这个从汕海来的“1J3”和那个“1J3”是不是一码事她不知道自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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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下了车她半松了口气,她们不是一个部门的说不上熟,没话找话很累,但接下去的沉默也不轻松。

    四个小时前他来电话问能不能见面,她正在馆里值班,九点下班——本月起实行夜间开放,工作日全馆干部职工三人一班轮流,双休和节假日白班人员顶上。听得出他情绪不高,她的心也很乱,彩排场上的事已经传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见面。她说下班后还要送一起值班的女同事回家,他说都坐他的车明天早上他再送她来单位,她说同事在不方便,他说车她来开他坐在边上当空气。他似乎想逼她说出“我不想见你”,她没说,也许不想称了他的心。

    “你住哪?”她打破沉默问。

    “不知道。”

    “你想去哪?”

    “觉得我很可怕吧。”

    “也许你有你的理由。”

    “也许没有,我就是不喜欢其他男人送你礼物。”

    “那不是礼物。”

    “我觉得是。”

    她决定去骆思洁家,总得往哪里开。

    “你之前不怎么关注我吧。”他说。

    “我买过你的碟。”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也没用。”

    “我在你面前你都没要合影。”

    “是,我不是你的死忠粉,满意了?”

    “想分手吗?”

    “这是你想见面说的?”

    “本来想解释的,但我刚才一直在想,既然你不相信我解释也没什么意义,感情不是靠解释出来的。”

    她想说她不了解他,但她意识到信任不一定建立在了解之上。这是救了她的人,为什么她对他这么苛刻?为什么她想的不是“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为什么她好像会忘了他是救她的人?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始终没有把他和一个无名的好心人画上等号,换句话说她没有相信过他。

    “不说点什么?”他问。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出生没多久我爸出了车祸,我妈一个人抚养我,养着养着就不要我了。她把我送到汕海学琴,一开始两个星期来看我一次,后来两个月来一次,再后来就不来了。我外婆说她工作忙,我想她肯定病了,有一天外婆说要带我回来看她,我认定她要死了,火车上一直哭,但她是真的没事,就是另外找了个丈夫又生了个孩子。“为什么把他带来?”她问我外婆,我永远都忘不了她的语气,她讨厌我,我叫妈妈她假装没听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外婆说她想要一个属于她的孩子,好像我属于音乐属于全人类,好像如果我不会弹琴我就不会失去母爱。也许吧,钢琴是她教我的的但后来她不让我在家里弹琴。反正从那天起我正式没有妈了,但那个曾经是我妈的女人还在,你说的谢仲琳妈妈。谢仲琳给你票是想让他的好妈妈看看你,我不喜欢他这么做,我现在怎么样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个被宠坏的蠢货,他有一个完整的家而我在七岁之前就不知道有妈是什么感觉了。她总是最后一个来幼儿园接我,我很怕她不来了,她来了我又不敢跑上去抱住她,因为她永远对我阴着脸。”

    “你们后来见过吗?”

    “见过几次,她会来看我外婆。我不能扯她的领子只能拿谢仲琳出气。”

    这就是他从不签名的原因,他害怕被抛弃,比她更怕。

    “我不该要他的票。”她说。

    “可能现在你会觉得其实我没那么可怕,但你知道那不是我要的谅解。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她现在怎么挽回都像是在同情他,也许就是在同情他。

    他让她在小区外面停下车。“你明天把车开回博物馆,我会让人来开走。”

    “明天元旦放假。”她刚想起来。

    他解开安全带说:“那就节后吧。我走了。”

    “你去哪?”

    “找家酒店。”

    “你那样退出晚会对你会有影响吧?”

    “我没关系,毕妈有的烦了。”

    “他知道你的事吗?”

    “不知道。”

    “也许你应该告诉他,他知道怎么回事才好处理,这其实是你们的家事。”

    “发生在公开场合的就不是家事了。也许我太冲动了,但我不想克制,艹他妈的我不想克制!”

    他哭了,好像感情的大动脉突然破裂积聚已久的辛酸喷薄而出,但又没那么突然,至少已经酝酿了二十五年。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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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妈坐在厨房嗦大虾面,听着很烦人。肖煜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就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来明城接她下班一起吃晚饭和她说说心底的事,偏偏她要值班。他在车上饿过头了,但现在看毕妈捧着个热乎乎的大碗肚子又咕咕作响。

    “我睡沙发就行了。”他说。

    “你睡沙发那我睡哪?”毕妈不满地问。

    “你怎么来了?”

    “来吃面,替你推这个活动那个邀约,饿了。”

    “还有面吗?”她问骆思洁,“我在单位没吃饱。”

    “我再煮点。”骆思洁说。

    “我道歉。”他对毕妈说。

    “至于吗?是,他查你的人是够欠的,但你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不就是寄了几张他演唱会的票吗?别忘了骆佳接受了赠票去了演唱会——别激动,我们就事论事。”

    “我说了道歉。”

    “怎么道歉?跟大家解释你动手是因为他查了你的女人?”毕妈狡黠地看着他。

    “错了就是错了,强调什么理由?”

    “那就说本人有病大家多担待,你看,还是需要一个理由。”

    “那就不道歉了。”

    “不想混了吗?”

    “谢仲琳那边怎么说?”

    “他怎么你了?”

    “你都知道了。”

    “你不相信我。”毕妈伤心地摇摇头,大口大口地化悲愤为食量。

    “我怎么不相信你了?”

    “我不知道你和谢仲琳有私交,就算你们因为这次合作私下加了微信,你们的关系也有点不一般。”

    “不一般他查我?”

    “他让我先代他和你说声对不起。”

    “他理亏。”

    “但你防卫过当,他不但没让你赔偿他的经济偿损失还要向你道歉。”

    “什么经济损失?”

    “他也不上了。唉,本来这会儿就该轮到你们了,有多少人就等着看你们。”

    “我是绿叶他是红花。”

    “他有把柄在你手里?”

    “他出生那年他妈和我断绝了母子关系,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他自作主张安排他妈见骆佳,我不能接受。”

    毕妈盯着专心煮面的小姑消化了十来秒。“他爸?”

    “不是我爸。”

    毕妈一点头:“得。”

    她带他进了一间客卧。“你不介意和毕妈挤一晚吧?”

    “你得问他想不想和我一起睡。”

    “有道理,那就一个枕头。”她掀开床罩露出一张光秃秃的床垫。

    “不用麻烦了,没几个小时我沙发上对付一下。”

    “睡沙发也得盖被子,回头一样收拾。”她转身从橱里拿出床单扔在床上。“我给你拿个杯子还有牙刷,你先去洗,我铺床。”

    “你先去吃面吧。”

    “也行。”

    他跟了过去,她邀他一起吃,一锅面自己夹了一小撮其余都给了他。他们开吃没多久小姑和毕妈消失了,他竖着耳朵搜索异常的声响,只听见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她说她在赶个人年终总结,吃几根面打一会儿字,一口能解决的面怎么也吃不完。

    “你总结了些什么?”他问。

    “我出色地完成了哪些工作。”

    “哪些工作?”

    “对外宣传,志愿者管理。”

    “志愿者管理做什么?”

    “登记志愿者信息,安排他们的服务岗位和服务时间,跟踪他们的服务情况,一年一次招募、培训、考核、表彰,组织他们到其他博物馆学习交流,还有开展由志愿者主导的社教活动,常规就这些。其实说不上管,主要是协调维护。”

    “都你一个人做?”

    “以我为主,像招募考核这种事也不可能就交给我一个人。”

    “你们馆有多少志愿者?”

    “注册志愿者二百多个,每年还有五六百个流动志愿者。”

    “你管得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按制度走就行了,还有志愿者帮我。”

    “制度谁定的?”

    “我们借鉴了其他馆的做法,再根据实际不断完善。”

    “你定的?”

    “我执笔,领导指导。”

    “为什么把志愿者工作交给你?”

    “看我长得最能干吧。”

    “你那点也给我吧。”他把手伸向她的碗。

    “有我的口水。”

    他把碗拿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猜的。”

    “你想分手吗?”

    “不想。”

    “我解释以前呢?”

    “不想。”

    “别看电脑看我。”

    “你想分手吗?”她看着他问。

    “不想。”

    “你是个好人,我不该怀疑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

    “说说你哪里坏了。”

    “我在你这儿是个好人。”

    “我去给你铺床,碗你收拾吧。”她说着出去了。

    不想分手就行了,他对自己说,管她是不是投桃报李,感动于他的青睐对他感激加上一点好感,或许还有一点崇敬,现在再加一点同情。没错,他要FL级的钻石,没有怀疑没有杂质,她的合金式感情撑死了Pt950,但如果连这也没了他会更难过。

    “牙刷什么的给你放卫生间了,洗面奶和脸霜你凑活用我的。”她在他洗碗的时候回来了,“你去睡吧,剩下的我来。”

    “我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他说。

    “你后悔在我面前哭吗?”她问。

    “我感觉好多了。”

    她把洗碗布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他没用崭新的毛巾用了纸巾,如果可以他会用纸巾把牙刷了,他打算走的时候带走用过的牙刷,回去还能用。洗完他打消了找她道晚安的念头进了房间,门留一条缝听她的动静。什么也听不到,她应该睡去了,他记得她的房间带卫生间,但她的洗面奶和脸霜还在外面,也许她还会出来。她没那么爱他,这是摆在他面前的现实他无法改变的现实,害怕没有用逃避没有用,只有面对现实才能克服现实,把现实想穿了想烂了看它还能怎么样。“她没那么爱他”,“她没那么爱他”,“她没那么爱他”,他已经开始觉得这句话像他虚幻的臆想,和说“她很爱我”一样空洞。

    有人在轻轻推他。“睡着了吗?”是她。

    “嗯?”也许他在做梦。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的被窝冷。”

    他朝声音睁开眼,门缝外有微光,光前一团黑影。“让我挤挤吧。”黑影说。

    他挪了挪身体掀开被子一角,她脱下什么外衣钻进他怀里。没等他把屏住的呼吸松开她跳下床冲到门口,关上门后又冲了回来,一头扎进老地方不动了。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试着正常呼吸,心跳他没法控制,她一定听得清清楚楚。薄薄的睡衣裤包裹着她的体温,他的马快脱缰了。

    “我们算认识两年了吧?”她探出头来问。“过十二点了。”

    “对我来说不止。”

    “别说我们上辈子就认识。”

    “不说。”

    “你真的喜欢女儿?”

    “我喜欢女人。”

    “一个?”

    “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

    “我怕我会偏心。你只有一次机会。”

    “新年快乐。”

    “我爱你。”

    她的头发闻起来像从前夏天傍晚的凉风夹着谁家沐浴露的清香吹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