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探病
骆佳走出病房，抬头看见石培元和一个年轻男人朝她这边走来，边走边瞧房号，年轻男人拎着两大袋礼盒样的东西。姓石的看到她脸黑了下来，她昂首挺胸走了过去。她没有看见两个男人在丁任年的病房前停下脚步，石培元的儿子忐忑地敲了敲门，他是亿石置地明城公司的工程部副经理之一，关于出事项目他有些招标和分包方面的情况要向大老板汇报。高学军开了门，“我们找丁董，不知道方便吗？”石培元问。“等一下，丁董接个电话。”高学军合上了门，站在原地数到一百，打开门问：“明天下午？”来人识趣地放下礼品回了，像这种自己找上来的都能等。高学军走进病房，丁董睁眼躺着无心人事，和骆思洁的侄女聊完精神差了一截。运气还算好，要不是晕倒在医院现在已经成灰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丁董问。
“你刚从ICU出来。”高学军说。
“我出来一个星期了。”
高学军继续看他的手机，过了五分钟丁董又问：“谁让你告诉她了？”
“我觉得应该告诉她。”
“等我死了再告诉她！”
“知道了，别激动。”
“我要出院。”
“我问问医生。”
高学军走到外面，最近的座椅在护士站旁离得太远，他于是站在门边看完了推文，关于***的，真男人。男人就该朝敌人开炮，痛快了以后没烦恼。
（分隔符）
“1512”。
高学军上了车向他转述前台的回答，丁任年决定直接过去，刚开车门又犹豫了，万一不在房间？万一不给他开门？“酒店电话多少？”他问高学军。
他的司机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前台要求转1512房间，过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说：“请等一下。”高学军交给他手机下了车。
他们已经在餐桌上见过，他向几个签约作家敬酒，她客套地说了句谢谢，酒杯碰了嘴唇酒没入口。头发还是齐肩长，时间没有带走她的青春反将她的美渲染得更加浓烈，但除了外表其他似乎都变了。
他哀求她见一面，有些话想说，她让他进了她的房间。她问他想说什么，他不知道。
“我能坐下吗？”他问。
她自己坐在大床后的写字台前，桌上放着打开的手提电脑和一本书，他没好意思走近看是什么书。落地窗前有张圆茶几，只配了一把扶手椅，像是为他准备的。他走到窗前佯装看夜景，身后的打字声时断时续。他回头看她，她埋头看书，他在扶手椅里坐了下来。再看她，发现她几乎被床头挡住了。房间很大，他们一人一端远隔重洋。
“还是一个人吗？”他问。
“不是。”她说。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但他不能要求她和他一样。他们有过机会，但他放弃了，不是错过是被他放弃了，她也许是所有女人里最重要的，但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不能不做自己，他丁任年不能不做一个自私肮脏的男人。他说“别逼我”——他突然想起来，身上直冒冷汗。他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忘了她是什么反应，也许他想象对她说“别逼我”然后把想象当作骇人的记忆尘封起来。“别逼我”，他就是那么想的，别给他压力，如果她等不了……
“我没对你说过重话吧？”他问。
“我做过让你想对我说重话的事吗？”她反问。
“没有。”
“我不记得了，你也别想了。”
他站了起来想看见她，但她低头写着什么。不管有没有明说“别逼我”他把她逼走了，说赶走了更确切，他承认没想过长远，他承认觉得她要得太多，他承认骗了她三年，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全部承认，没有女人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走了。”他朝门口走去。
“不等我睡了再走？”她问。
“你自己把门锁好，我不能从外面给你——”他不能从外面用钥匙给她把门锁上了，那时永远过去了。他看着入睡的姑娘不会再回来了，那时她眼里的他还值得期待。让自己信了他三年，她应该爱过他。
”我和出版社解约你不会为难我吧？”她问。
他拿出手帕擦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想留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也许她猜到了，他只当和他上床的女人是一具肉体。把自己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用这种方式和他彻底了断。
他许诺不会再找她，她没有和出版社解约，他正愁如何才能再找她，她说怀孕了。她没有必要骗他，所以他没有理由怀疑，几千分之一的自通率再低总还是要落到谁的头上，落到他头上不是最坏的结果。他接受这个孩子，但她不许他插手也不想见他，她让他明白她同意“领证”完全是为了孩子。他没法靠近她，受挫的他于是开始怀疑，毕竟怀疑是他大半辈子的特长。他怀疑她想用“私生子”吓唬他报复他，根本没有孩子，有也不是他的。他一次次回想那晚的情景，没有迹象显示她对他余情未了，她的邀约像是在宣示女权，他被她捏在手里魂无逃只。没要他采取任何措施，这就是证据，无惧后顾之忧因为她已经怀孕了。他该去查他的输精管，如果没通疑云尽散，但通了又能说明什么？相比几千分之一的中签率她肯为他生孩子的可能性更低。
丁任年现在意识到他错误地把他的孩子和他画上了等号，应该是她的孩子，她为自己生的孩子，也许是当战利品留下的。她赢了，一个差点死了的人还闹腾什么？没人想听他解释他要小子的DNA是怕小子不是他的——所有做亲子鉴定的都怕孩子不是自己的，他说不清他怕的比别人怕的好在哪里，别人怕的是戴帽子而他怕的是空欢喜一场，别人想要面子而他想要孩子，是这样？那些既戴了帽子又空欢喜一场的，怎么看都比他值得同情。
（分隔符）
他们根本就没说正事，骆佳边走边想，她替骆思洁来探病，但话题被转到了她身上。
“你姑姑说要把钱还给我，她还有别的指示吗？”丁任年一见着她就问。
“她希望你别去找他们了。”她只能提前把ace扔了出来。
“猜到了。来，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像不像。”他让她帮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钱包。
约摸二寸大小的黑白照有她在父母的老照片上见过的白框和花边，小丁任年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站在照相馆苏中园林式的布景前表情复杂，像害怕又像好奇，像好奇又像生气，像生气又像警惕，有点怂又有点臭屁，和面对陌生事物时的小鸡相似度99.99%。
“这是多大？”她问。
“二岁吧，我爸在部队，给我拍了这一张寄给他，那时候拍个照不便宜。小时候的就剩这一张了，你知道怎么把它存到手机里去吗？”
她用自己手机上的软件扫描了照片，然后和丁任年加了微信把图片转给了他。他会利用任何人任何事，骆思洁说过，这就开始了？
“你们年轻人手机玩得溜。”老丁任年开心地说，“和我们这辈人比我的水平算高了，和你们比差远了，手机已经和你们长在一起了。”
“我也是工作需要。”
确切地说话题是被她自己转到她了身上。接着她的话丁任年问起了她的工作情况，除了她的情况还有整个博物院的情况，问她觉得全院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她说缺一块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的牌子。国家一级博物馆和全国最具创新力博物馆都评上了，加上十大精品奖就大满贯了。
“合并以后评上的？”丁任年问。
“合并以前，授予明城馆的，明城馆是综合性博物馆，艺术馆是专题性博物馆，两家的定位不一样，合并以后还是以明城馆为主。”
“为什么能评上？”
“做得好呗。”
“展览就做得不好了？”
“评委觉得不算最好吧。”
“为什么做不了最好——之一？为什么进不了十强？”
“各种因素。”
“什么因素？”
“我不搞展览不太清楚。”
“理念的问题。”
“光有理念没钱也白瞎。”
“钱要靠自己争取。拿什么争取？理念。”
“那你给我们支个招。”
“一直都是同一位馆长？”
“不是。”
“说说看。”
“明城馆开馆到现在一共四任馆长，第一任我没见过，他在的时候评上了一级馆，第二任在的时候拿到了创新奖，第四任刚到位。”她不情愿地说。第一任现在在汕海当馆长，第二任在杭中当馆长，这么说起来明城馆也算是个人才孵化器了。
“第三任馆长做了什么？”
“冲击十大精品奖。”
丁任年闭上眼问他们的一把手是怎么产生的，她不想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
“明城馆筹建的时候公开招聘过，从一家省馆过来的，有经验没威严，又是外地人，镇不住场回去了，筹建工作临时由局领导接手，后来的馆长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都是本地人？”
“不一定，省内省外都有，不过都是新明城人。”
丁任年看似满意地睁开眼，又问内部建设怎么样，班子够不够团结员工有没有积极性能人有没有离职。她知道成天笑呵呵的黄老大不是个管理的好手也缺少开拓精神，她知道作为文化的载体博物馆可以是“天堂”是“圣地”，但作为一个法人组织它和其他单位一样有着不尽人意之处，这就是为什么国家要实行事业单位改革，去疴除弊提质增效，但她没必要和丁任年探讨怎么样才能让改革走深走实。
“我是业务部门的不了解这些。”
“你觉得拿奖很重要？”
“我们免费开放，没有门票收入这种硬数据，没有经济效益来衡量我们的受众度和认可度，就算一年来了一百多万个游客就算他们每个人都对我们竖大拇指但是上面看不到，发十篇通稿说自己怎么怎么好还不如拿一个重量级奖项有说服力。”
“你们不是做给上面看的。”
“但我们需要上面支持。”
“我觉得你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因为缺钱，高层次人才引进不了。”
“你想当院长吗？”丁任年问她。
“我为什么要当院长？”
“我能帮你当院长。”
“我帮不了你。”
“这不是交易。”丁任年停下来歇了口气，他的脸色仍然不好。“我和你姑姑的事别人帮不上忙。”
“你得先养好身体，看住你的本钱。”
“我可以通过别人闹革命。”他看着天花板，没有闹革命的激情，有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凉。
“你怎么知道我能当院长？”
“不是说你明天就能当院长，也不是明年，你要按正常的程序往上走，我只是缩短你走程序的时间，四年，或者五年，多攒点经验和资本。”
“你怎么知道我能行？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时间变成智慧。”
“但是每个人都需要机会。”
“你能让我们主任提前退休？”
“你们主任不退休还有其他部门的主任，你们院的主任不退休还有你们系统其他单位的主任。”
“我当院长你能得到什么？”
“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得到什么？”丁任年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向天花板。他仍然英俊，不像会安定下来。
“您该去拯救营利性机构。”
“我把我知道的教给你，万一小鸡以后用得着。”
“小鸡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是结婚了——”
“也许他和你更谈得来，像你和骆思洁。”
“你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我保证交给小鸡。”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什么？”
“我要教给小鸡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要辞职了，准备结婚。”她说。
“非得辞职？”丁任年的口气像在劝她三思。
“他不在明城。”
“会在新地方找工作吗？”
“能让我当故宫的院长吗？”
“骆佳啊，”他像是要和她说什么道理，比如我不是在给你找工作是在给迷途的小馆找leader，但他只说回去吧，“告诉你姑姑我还死不了。”
丁任年要是死了也许他的儿子能叫丁小吉。死者为大，也许骆思洁会满足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前妻那边，也许看在恶有恶报的份上会既往不咎。她很想知道董佩珍是不是真信了丁任年的把戏，信了说明他也许就是个渣，不信说明他也许没那么差。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丁董问。
“你刚从ICU出来。”高学军说。
“我出来一个星期了。”
高学军继续看他的手机，过了五分钟丁董又问：“谁让你告诉她了？”
“我觉得应该告诉她。”
“等我死了再告诉她！”
“知道了，别激动。”
“我要出院。”
“我问问医生。”
高学军走到外面，最近的座椅在护士站旁离得太远，他于是站在门边看完了推文，关于***的，真男人。男人就该朝敌人开炮，痛快了以后没烦恼。
（分隔符）
“1512”。
高学军上了车向他转述前台的回答，丁任年决定直接过去，刚开车门又犹豫了，万一不在房间？万一不给他开门？“酒店电话多少？”他问高学军。
他的司机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前台要求转1512房间，过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说：“请等一下。”高学军交给他手机下了车。
他们已经在餐桌上见过，他向几个签约作家敬酒，她客套地说了句谢谢，酒杯碰了嘴唇酒没入口。头发还是齐肩长，时间没有带走她的青春反将她的美渲染得更加浓烈，但除了外表其他似乎都变了。
他哀求她见一面，有些话想说，她让他进了她的房间。她问他想说什么，他不知道。
“我能坐下吗？”他问。
她自己坐在大床后的写字台前，桌上放着打开的手提电脑和一本书，他没好意思走近看是什么书。落地窗前有张圆茶几，只配了一把扶手椅，像是为他准备的。他走到窗前佯装看夜景，身后的打字声时断时续。他回头看她，她埋头看书，他在扶手椅里坐了下来。再看她，发现她几乎被床头挡住了。房间很大，他们一人一端远隔重洋。
“还是一个人吗？”他问。
“不是。”她说。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但他不能要求她和他一样。他们有过机会，但他放弃了，不是错过是被他放弃了，她也许是所有女人里最重要的，但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不能不做自己，他丁任年不能不做一个自私肮脏的男人。他说“别逼我”——他突然想起来，身上直冒冷汗。他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忘了她是什么反应，也许他想象对她说“别逼我”然后把想象当作骇人的记忆尘封起来。“别逼我”，他就是那么想的，别给他压力，如果她等不了……
“我没对你说过重话吧？”他问。
“我做过让你想对我说重话的事吗？”她反问。
“没有。”
“我不记得了，你也别想了。”
他站了起来想看见她，但她低头写着什么。不管有没有明说“别逼我”他把她逼走了，说赶走了更确切，他承认没想过长远，他承认觉得她要得太多，他承认骗了她三年，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全部承认，没有女人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走了。”他朝门口走去。
“不等我睡了再走？”她问。
“你自己把门锁好，我不能从外面给你——”他不能从外面用钥匙给她把门锁上了，那时永远过去了。他看着入睡的姑娘不会再回来了，那时她眼里的他还值得期待。让自己信了他三年，她应该爱过他。
”我和出版社解约你不会为难我吧？”她问。
他拿出手帕擦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想留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也许她猜到了，他只当和他上床的女人是一具肉体。把自己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用这种方式和他彻底了断。
他许诺不会再找她，她没有和出版社解约，他正愁如何才能再找她，她说怀孕了。她没有必要骗他，所以他没有理由怀疑，几千分之一的自通率再低总还是要落到谁的头上，落到他头上不是最坏的结果。他接受这个孩子，但她不许他插手也不想见他，她让他明白她同意“领证”完全是为了孩子。他没法靠近她，受挫的他于是开始怀疑，毕竟怀疑是他大半辈子的特长。他怀疑她想用“私生子”吓唬他报复他，根本没有孩子，有也不是他的。他一次次回想那晚的情景，没有迹象显示她对他余情未了，她的邀约像是在宣示女权，他被她捏在手里魂无逃只。没要他采取任何措施，这就是证据，无惧后顾之忧因为她已经怀孕了。他该去查他的输精管，如果没通疑云尽散，但通了又能说明什么？相比几千分之一的中签率她肯为他生孩子的可能性更低。
丁任年现在意识到他错误地把他的孩子和他画上了等号，应该是她的孩子，她为自己生的孩子，也许是当战利品留下的。她赢了，一个差点死了的人还闹腾什么？没人想听他解释他要小子的DNA是怕小子不是他的——所有做亲子鉴定的都怕孩子不是自己的，他说不清他怕的比别人怕的好在哪里，别人怕的是戴帽子而他怕的是空欢喜一场，别人想要面子而他想要孩子，是这样？那些既戴了帽子又空欢喜一场的，怎么看都比他值得同情。
（分隔符）
他们根本就没说正事，骆佳边走边想，她替骆思洁来探病，但话题被转到了她身上。
“你姑姑说要把钱还给我，她还有别的指示吗？”丁任年一见着她就问。
“她希望你别去找他们了。”她只能提前把ace扔了出来。
“猜到了。来，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像不像。”他让她帮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钱包。
约摸二寸大小的黑白照有她在父母的老照片上见过的白框和花边，小丁任年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站在照相馆苏中园林式的布景前表情复杂，像害怕又像好奇，像好奇又像生气，像生气又像警惕，有点怂又有点臭屁，和面对陌生事物时的小鸡相似度99.99%。
“这是多大？”她问。
“二岁吧，我爸在部队，给我拍了这一张寄给他，那时候拍个照不便宜。小时候的就剩这一张了，你知道怎么把它存到手机里去吗？”
她用自己手机上的软件扫描了照片，然后和丁任年加了微信把图片转给了他。他会利用任何人任何事，骆思洁说过，这就开始了？
“你们年轻人手机玩得溜。”老丁任年开心地说，“和我们这辈人比我的水平算高了，和你们比差远了，手机已经和你们长在一起了。”
“我也是工作需要。”
确切地说话题是被她自己转到她了身上。接着她的话丁任年问起了她的工作情况，除了她的情况还有整个博物院的情况，问她觉得全院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她说缺一块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的牌子。国家一级博物馆和全国最具创新力博物馆都评上了，加上十大精品奖就大满贯了。
“合并以后评上的？”丁任年问。
“合并以前，授予明城馆的，明城馆是综合性博物馆，艺术馆是专题性博物馆，两家的定位不一样，合并以后还是以明城馆为主。”
“为什么能评上？”
“做得好呗。”
“展览就做得不好了？”
“评委觉得不算最好吧。”
“为什么做不了最好——之一？为什么进不了十强？”
“各种因素。”
“什么因素？”
“我不搞展览不太清楚。”
“理念的问题。”
“光有理念没钱也白瞎。”
“钱要靠自己争取。拿什么争取？理念。”
“那你给我们支个招。”
“一直都是同一位馆长？”
“不是。”
“说说看。”
“明城馆开馆到现在一共四任馆长，第一任我没见过，他在的时候评上了一级馆，第二任在的时候拿到了创新奖，第四任刚到位。”她不情愿地说。第一任现在在汕海当馆长，第二任在杭中当馆长，这么说起来明城馆也算是个人才孵化器了。
“第三任馆长做了什么？”
“冲击十大精品奖。”
丁任年闭上眼问他们的一把手是怎么产生的，她不想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
“明城馆筹建的时候公开招聘过，从一家省馆过来的，有经验没威严，又是外地人，镇不住场回去了，筹建工作临时由局领导接手，后来的馆长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都是本地人？”
“不一定，省内省外都有，不过都是新明城人。”
丁任年看似满意地睁开眼，又问内部建设怎么样，班子够不够团结员工有没有积极性能人有没有离职。她知道成天笑呵呵的黄老大不是个管理的好手也缺少开拓精神，她知道作为文化的载体博物馆可以是“天堂”是“圣地”，但作为一个法人组织它和其他单位一样有着不尽人意之处，这就是为什么国家要实行事业单位改革，去疴除弊提质增效，但她没必要和丁任年探讨怎么样才能让改革走深走实。
“我是业务部门的不了解这些。”
“你觉得拿奖很重要？”
“我们免费开放，没有门票收入这种硬数据，没有经济效益来衡量我们的受众度和认可度，就算一年来了一百多万个游客就算他们每个人都对我们竖大拇指但是上面看不到，发十篇通稿说自己怎么怎么好还不如拿一个重量级奖项有说服力。”
“你们不是做给上面看的。”
“但我们需要上面支持。”
“我觉得你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因为缺钱，高层次人才引进不了。”
“你想当院长吗？”丁任年问她。
“我为什么要当院长？”
“我能帮你当院长。”
“我帮不了你。”
“这不是交易。”丁任年停下来歇了口气，他的脸色仍然不好。“我和你姑姑的事别人帮不上忙。”
“你得先养好身体，看住你的本钱。”
“我可以通过别人闹革命。”他看着天花板，没有闹革命的激情，有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凉。
“你怎么知道我能当院长？”
“不是说你明天就能当院长，也不是明年，你要按正常的程序往上走，我只是缩短你走程序的时间，四年，或者五年，多攒点经验和资本。”
“你怎么知道我能行？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时间变成智慧。”
“但是每个人都需要机会。”
“你能让我们主任提前退休？”
“你们主任不退休还有其他部门的主任，你们院的主任不退休还有你们系统其他单位的主任。”
“我当院长你能得到什么？”
“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得到什么？”丁任年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向天花板。他仍然英俊，不像会安定下来。
“您该去拯救营利性机构。”
“我把我知道的教给你，万一小鸡以后用得着。”
“小鸡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是结婚了——”
“也许他和你更谈得来，像你和骆思洁。”
“你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我保证交给小鸡。”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什么？”
“我要教给小鸡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要辞职了，准备结婚。”她说。
“非得辞职？”丁任年的口气像在劝她三思。
“他不在明城。”
“会在新地方找工作吗？”
“能让我当故宫的院长吗？”
“骆佳啊，”他像是要和她说什么道理，比如我不是在给你找工作是在给迷途的小馆找leader，但他只说回去吧，“告诉你姑姑我还死不了。”
丁任年要是死了也许他的儿子能叫丁小吉。死者为大，也许骆思洁会满足他的最后一个愿望。前妻那边，也许看在恶有恶报的份上会既往不咎。她很想知道董佩珍是不是真信了丁任年的把戏，信了说明他也许就是个渣，不信说明他也许没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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