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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Rite of passage

    下午怎么过?她请了一天的假看医生,要是被拍到和他一起逛街喝咖啡有点说不过去。她想看电影,但电影院里的片子不够吸引人。她想从网上下,但她的小手提屏幕不够看。她想去看钟奶奶,但怕提出来又不欢而散。他练琴她看书?其实他没那么喜欢练琴,如果有别的事他可以不练,今天“别的事”就是陪她。她想到应该带他回娘家,她不是很想这么做但母亲知道他今天来明城,他要是不去看望岳父岳母天理难容。如果能利用下午多出来的时间把这事办了她期待已久的烛光晚餐暨他们二人首次公开露面(真正的露“面”)也许能照常进行,但二老要上班下午不在家。

    她盛出两碗桂圆滑蛋,算是他们的饭前甜点。他尝了一口说可以,她也尝了一口,不甜不淡,也许她在桂圆滑蛋方面是个天才,他们的早餐食谱又丰富了。

    “和你商量个事,”她说,“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去我爸妈那儿看看?”

    “我晚上订了四人位,和你爸说过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二人晚餐,但她能怪谁?“别说你连贡品都准备好了。”

    “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爸说什么都不要买,要不要照做?”

    父母也和她提过,不习惯他的“大手笔”,胸针和紫砂壶他们就当是彩礼收下了,加上之前的围巾和茶叶,够了,他们不给他增加经济负担。她知道还有一只包一直没等着机会给她母亲,最后发霉进了二手店。不能太破费又不能不破费,他挺难的,她父母的脸面和他自己的脸面都要顾。不是说如果不用考虑她父母的感受他就会送鳄鱼皮的铂金包和顾景舟的壶,他说他没那么大方。无可否认他们在不同的消费层次上,但这个矛盾并非无法调和,不需要他消费降级或者她消费升级,只要他们有共同的消费理念,比如适度消费。收入水平不一样“适度”的标准也不一样,要允许他的标准和她的她父母的不一样——在各自的收入基础上量入为出、能省则省,这才是他们的同步他们的共同地带。据她目前所知他讲究生活品质但不靠LVMH续命,那个黄色的夜晚她从抽屉里的优惠装牙刷第一次瞥见了他的实惠。

    她说买点吃的吧,他们决定吃了饭去Olé看看,下午有着落了。这再次印证了沟通对于婚姻的重要性,结了婚日子就要商量着过,有什么急难愁盼别不告诉另一半,很多事一说出来就不是事了。

    (分隔符)

    他们在电梯里遇见了住九楼的姑娘,对方没看他们也没打招呼,依旧低头沉思。她以前也遇到过几次,第一次她主动问好,半分钟后姑娘半扫了她一眼说“早”,后来她就改在心里问候了。一直都戴着口罩她一直没见着庐山真面,但感觉和她差不多大,可能是个脑力工作者,又或是社交恐惧症患者?对方黑色的机器狗今天没跟着,和主人的气质挺搭的,对旁人不闻不问。

    出于女人的本能她看了他一眼,一看真吓一跳,他的目光不在电梯门上也不在显示屏上而是在姑娘的后脑勺上。对方的麻花辫很粗,手法没什么特别的,先扎马尾再编辫子,两头都用了褐色的皮筋。她记得他问她有没有梳过麻花辫,难道他对麻花辫有特殊的喜好?

    他们在沉默中上了车,开了一段他还是没有说话,她于是说:

    “你想看她摘了口罩的样子吧?”

    “谁?”

    “别装了。”

    “我没想那个。”

    “我开玩笑。你在想什么?”

    “你比她高,但我总是把你记成她那么高。”他想了想说。

    “因为你喜欢小女人。”

    “我喜欢有主见的女人。”

    “到最后你也会希望她是个小女人,有主见的小女人。”

    “到最后你会变成小女人吗?”

    “我本来就是。”

    这个回答给他们带来了新一轮的沉默,他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想的是出门前在朋友圈看到的消息,他们第一任馆长所在的汕海市博物馆因业务发展需要拟公开招聘一批事业编,包括社会教育与推广1名,但外省市人员应聘“须持有汕海市居住证一年以上(在有效期内)”。她没法办居住证因为不在汕海稳定居住,她没法在汕海稳定就业因为没办居住证。她可以先在汕海稳定居住六个月,拿到居住证后再稳定居住一年以上,然后拿着续签的居住证去博物馆找工作。也就是说在实现稳定就业之前她需要稳定失业至少一年半,是这么笔账没错?当然没工作不代表没收入,她可以靠打零工维持经济独立,代笔翻译都行,不比上班轻松。不想两地分居至少得有一方挪地儿,他已经准备放慢工作节奏她也得有所表示。一年半后她就能找一份正式的工作,那时他也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假设毕妈是个好老板),也许他们的婚姻能从此步入正轨——他是个身不由己的好人,应该和他好好过。工作生活两不误,这样的改变她应该去尝试,但是爸妈那儿,怎么向他们安利那十八个月的游离期?居转户的必经之路?他们不吃这套。假装打算趁这机会把孩子生了——

    要不是安全带她肯定撞在中控台上,她一度怀疑是不是母亲给了她一掌让她别动歪心思。一声巨响,好像哪里爆炸了掀起整条街,但他们前面的车辆纹丝不动,红灯也没有被炸飞。看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她反应过来,他们被追尾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她还能再经历一次,和他在一起冲击力也翻倍了。他前面有个方向盘,也许他撞到了。

    “你没事吧?”

    他已经下了车,她开了门也要出去,想起来没戴口罩又把脚收回来戴上口罩,然后拿起他的口罩追了过去。开车的是个孕妇,没受伤,说头疼正要去医院,刚才又晕了一下把他们撞了。解释是他转述的,肇事者本人坐在车里表情痛苦。

    “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问女人。

    “能不能让我先去医院?我把我的电话给你们。”

    “怎么联系你家里人?”她又问。

    “没用的。”女人靠在椅背上似乎精疲力尽。

    新型骗术?子痫前期?他们决定120和122一起打。

    (分隔符)

    交警骑着摩托先到了,边听他们讲述事情经过边查看女人的情况,女人还是说头疼撞上的,交警问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女人闭着眼说“恶心”。交警在手持机上查了一会儿,查完看了他的三证并让他摘下口罩确认人照相符。

    “我联系一下家属。”交警对他们说。

    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现场照,她继续关注女人的情况,交警没让他们撤离,估计也是考虑到女人需要照看。家属似乎联系不上,协管大哥疏导交通也不太顺利,交警同志暂时放下联系的事大刀阔斧地指挥起车辆来。他像是在和“过渡”经纪人通话,说车被追尾了,明天安排车来接他。行吧,他去忙她来交涉,定损维修赔偿的事都交给她,不是没做过。

    救护车到了,她跟车去医院,他留下配合交警调解。

    (分隔符)

    急诊室排除了先兆子痫怀疑是颅内动脉瘤,做了磁共振证实是颅内动脉瘤,可能已经破裂。医生说要做脑血管造影进一步确定瘤体情况,这个检查要住院做,局麻,不过对胎儿没什么影响。女人啥也没问只说要等家里人来,她给女人办了急诊留观。家属还是没有出现,他说联系上了,正给人做手术,留了她的电话。只能等家属先解决了别人的问题,就在这家医院的某个手术室里,“没用的”,千真万确。医生做了对症处理胎心也测了,女人的情况暂时稳定。病床在走廊上,输液、吸氧和心电监护都安排上了,护理规格无疑是走廊床位里最高的,大多数人就躺在平车上,陪护的人席地而坐。女人不和她说话,不提她垫付的各种费用不提追尾也不提联系家属,像不愿和人交流,但在救护车上女人问能不能不来这家医院。不想让家属分心?女人像奔四的年纪,二胎妈妈?全职妈妈?孕期抑郁?她不想做无谓的猜测,这不是她的生活。等她怀孕了就算他不在她还有父母,就算她在汕海母亲也会过去照顾她,会送头疼的她去医院,会替她办住院手续做DSA,会在手术室外等她的介入栓塞术结束。他应该也会在手术室外等,但那时他们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他不再需要她全部的爱,孩子是她的退路。

    (分隔符)

    他把自己的车停在骆思洁家的空车位,回宿舍拿了她的车钥匙再到艺术馆把她的车开了过来。他让她去车里等,家属要是来电话就让他来留观区找他。她没走,他一个人守着女人不太方便,再说付款凭证都在她地方。他们一起在走廊上杵着,闻着一种难以辨析的酸腐味和谁的脚臭看人来人往,五点出头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奔五奔六的模样,头上不少白发。找人的和等人的总是能快速锁定对方,看到他们男人无需确认躺在病床上的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就知道找到了。

    “车主是吧?”家属问他们。

    “你太太不舒服,我们就叫了救护车。”他说。

    “实在是不好意思,撞得严重吗?”

    他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对方看,他的SUV后保险杠刮擦变形,相比之下女人的小轿车车头受损更严重。

    “还好你太太没受伤。”她说。

    “实在对不起,我们的责任。我刚才问了保险公司,说车子要先定损,要么明天我们把这件事办一下。”家属提议。

    “可以,他明天出差我代他办。我们约个时间,刚才发给你的就是我的电话。”她说。

    “我回来自己办。”他说。

    “理赔有时限的。”她说。

    家属从手机里找出短信和她确认了电话号码,他们加了微信。家属问医药费是微信转还是银行转,她说银行转,账号一会儿微信,她把收据都给了家属。

    “你太太的包和衣服护士收起来了。他收到了交警发的责任认定短信,你太太应该也收到了,你们可以看一下,理赔也需要的。你太太的车在交警那儿,你可以问一下。”她说。

    家属表示感谢并再次致歉,说晚一点联系她敲定时间,给人的感觉有素质讲道理,那份沉着冷静更是散发着家属代理人的气质。女人一直闭着眼。

    走到半路她说要上厕所,他说他也去,到了厕所门口他说帮她拿包,“我也去”就是这个意思。他可以很细心很体贴,每到这时她幸福感和危机感并存。等她出来人和包都没了,下那么大血本就为了包里的一点现金?难道包里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人已经跑了她没必要原地等待,于是她向急诊留观区走去,走没多远看见他从留观区方向过来,五百块果然太少,不够他回村盖房子娶媳妇。

    “找我?”他问。

    “找医院帮我寻人广播。”她说。

    “我突然想到万一来的不是丈夫,我们又没核对身份,所以过去看看。”

    “是丈夫吗?”

    “他们在说话,我看见周医生用手擦眼睛。”

    “眼睛痒吧。”

    他搂住她的肩说走吧。

    (分隔符)

    来不及去Olé了他们果真什么也没买,二老最关心的当然是他们有没有伤着。她在医院停车场又问过他,他说他没事。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事?”她问他。

    “我问了你没理我,我看你应该没什么事。”

    “我没听见你问我。”

    “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吓到了?”

    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她对追尾严重程度的感受显然有些夸张了。

    “你爸妈喜欢吃什么?”他问她。

    “我爸吃肉我妈吃鱼。”

    他照着这个方子拿荤菜她拿素菜,拿完菜在收银处她用父亲的储值卡付了钱。家附近的这家大食堂算得上他们家厨房的延伸,不想做饭或者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就来这里,带上各人的筷子和调羹。父母把他的专属餐具也拿来了,就是他前两次用过的。父亲觉得他们最好是来家里吃,家里来不及做就去大食堂,开了十多年了,他们一家也吃了十多年。“十多年”所承载的厚重历史让他接受了公公的聚餐建议把蒙在鼓里的她带了过来。上次在骆思洁家给他叫的外卖就是这家做的,不知道这算不算circleoflife?

    父亲说她要是想去汕海也可以,“你妈就快退休了过去看你也方便的”。她和他等母亲表态,母亲说都听见了看她干什么。

    一直到进了宿舍电梯他才问她是不是想去汕海,她说想,她想去汕海取经镀金,但这听起来冷血无情,于是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也许她错了,但她觉得能长久维系他们的不是她对他的依赖而是她能成为他的依靠,成为他的坚强后盾有力支撑,他的定心丸定盘星压舱石避风港。什么样的女人能担此重任?

    一个怀揣元帅梦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