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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西安(8)

    “安和!!!”

    三个人下车发疯地跑。

    安和的脑袋已经模糊,血液遮不住白色的骨茬,他不停翻白眼,嘴里吐着血。

    “安和,安和!”郝远抱着他,祁佳丽给他擦着血,浩武在叫救护车。

    但是很快,安和的双眼就茫乱起来,他死死抓着郝远的手臂,“远哥,我、我好像不用去白龙塔了……”

    “要一起去!我们说好的!”

    “我也想那样,你们一定要去白龙塔,我的骨灰就是我们的信物。祁姐……”

    郝远抱着安和大喊,他狠狠捶着安和的胸膛,很快沾满了安和的血。

    一切都停了。

    祁佳丽流着眼泪,没有哭声,一行又一行。

    郝远抽着浩武给他的烟,一直在抖,感受着安和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

    场记见了鬼一样惊慌,他拿出一张纸,在郝远面前甩着,“我们可是写清楚了啊,按了手印的!不服从剧组人员安排所造成的后果概不负责,而且他并没有在规定范围内活动,就算亲属来了我们也不予赔偿。这是八百块钱,他今天的工资,我们清了、清了啊!”

    郝远摸出安和的手机,是那种黄屏按键的小手机,通讯录里一个人都没有,通话记录也都是数字。

    郝远挨个打,第一个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机震了。第二个,祁佳丽手机响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不是自己就是祁佳丽。

    终于,一个陌生人接了,那边的声音很嗲,“喂,你好。”

    “你认识安和吗?”

    “哥哥,我们这里没有叫安和的,要不……”

    郝远打完了所有电话,竟联系不到一个安和的亲属。

    “他说过他的老家在张掖。”

    浩武把安和抱起,“走完这一遭,我送你回去。”

    浩武开着前脸尽毁的车,郝远在后面抚着面目全非的安和,表情就像他看着曾经的安和,没有一点恐惧。

    “真像、真像啊……”郝远捏着黏黏的血,很快变滑,最终凝成一层血痂,轻轻一吹,只留下一丝淡淡腥味。

    来到火葬场,火化费两千,郝远从安和上衣兜里抠出那坨长在一起的钱,数了一数正好两千。骨灰坛八百。

    车灯撞毁,再一次开到修理厂。

    郝远坐在台阶上抱着骨灰坛发呆。

    “郝远,路还要走吗?”

    “往前走还是往回走都是路。”

    “可是这样的路我不想走了。”

    “怎么能看到哪条路是你想走的呢?”

    浩武开车出来,下一站,青海海晏。

    车渐远,郝远和祁佳丽都回头看着,细雨似是浸过他们的眼睛,让视界更鲜活。城中有人遛狗、有人拍戏、有大妈跳舞、有情侣缠绵、有人在燃烧生命、有人在捶胸哀叹,独孤城又在滂沱中追杀李靖红拂。

    郝远的脑中闪驰着与安和这一路走来每个城市的画面,他不喜欢回忆,此时却不能回绝。

    雨有些大了,车以七八十迈行驶着,祁佳丽擦去车窗内的水雾,可遮挡视线的是外面的滂沱。

    “浩武,你去白龙塔又是想找什么呢?”祁佳丽问。

    浩武摇着头,“不知道。”

    “你们怎么都这样。”

    “可能正是不知道要找什么,才去找白龙塔吧。”

    “那你相信白龙塔的存在吗?”

    “只要在路上就OK,可以看很多、想很多,但都不必亲身经历。错过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离别甚至死亡都在一瞬间,让人来不及多想,就能走上前方的路。”

    祁佳丽说:“每一个城市我都不想回忆,现在想想真的不如一直在路上。”

    郝远说:“如果一直在路上,又会无限怀念城市的美好,霓虹烟花、浴缸软床、美食美酒,每一个理由都能让我们逃离公路。我们的问题都出在过去,我至今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忘记。不能忘记的东西一定是一条内心的伤疤,如果用时间抚平,那要用尽一生,如果用意志,一不小心就会让伤疤流出血。”

    郝远闭上眼睛、慢慢睁开,快速眨了几下。

    此时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废话,一直以来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他、爱说别人不痛不痒的他,突然想作呕。

    大雨点打在车上,发出冰雹一样的声音,车在缓慢驶着。

    午后的天色就像入夜前,闪电与雷声在穹顶肆虐,昏暗的车厢里,闪电映出一副副青色的面孔,接踵而来的雷声像在发泄愤怒。

    祁佳丽抱着哈拉,哈拉叫个不停,郝远捂着骨灰坛的盖子,很用力。

    祁佳丽看着他手背的三根筋,低声说:“你别紧张,雷雨天车里最安全,劈不进来的。”

    郝远说:“我感觉他要从里面冲出来。”

    祁佳丽抱紧哈拉,慢慢往郝远那边挪了挪,蹭了一半又回到了原处。

    “我们身下都是安和的血。”

    “你闭嘴!”祁佳丽感觉车厢里要窒息了,她打开车窗,任凭狂暴骤雨袭进来。

    “怎么闻不到你身上的香水了?”

    “被这一路消耗光了。”

    “不对,是被血腥掩盖了。”

    祁佳丽回过头,她看到郝远嘴角上扬,眼皮像触电了一样跳着,闪电映出青蓝色的面庞。祁佳丽的喉咙咕咚一声,这一次她没有躲避郝远的目光,一只手按住哈拉,一只手抓住了郝远的手。

    在触到的一瞬间,她差点抽回来,郝远的手寒凉,像一块铁扣在骨灰坛上。

    “是看到梦中了吗?”

    “不是,好像是现实,好像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