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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海晏(3)

    入夜,牛乐道别了。

    这一天多,三个人都显得很沉默,气氛有些压抑。

    他们打算回海晏,明天就去下一个城市。

    祁佳丽在副驾,臂肘支着骨灰坛,手支着下巴,车一颠簸,坛盖把胳膊撞得很疼。祁佳丽揉了揉,下意识瞥了一眼骨灰坛,忽然瞪大了眼睛,“郝远,好、好像不对……”

    郝远抓过坛子一看的瞬间,立马踩住了刹车,“寿”字变成了“福”字。

    “快给他打电话!”

    “喂,你好。”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郝远拿开手机,把名片的号码对了一遍,并没有打错,“你好,你认识牛乐吗?”

    “认识,他在哪?”

    “我也想问你他在哪?你是他公司的?”

    “屁公司,我是他老婆,你在哪看到他的?”

    “他刚离开海晏,我们两个把东西拿错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女人说:“要是能联系到他,我还用等你们电话,他活着就行了,别说名片上电话是我的。”

    女人挂了电话。

    开车上了315,“就算追到喀什,也要把骨灰找回来!”

    50多公里后,浩武说:“我觉得可以停了,我们开得越远,牛乐这半程变数就越多,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车,我们离近一点截才对。”

    郝远从路边捡起一根两米多长的棍子,把祁佳丽的披肩缠在上面,见到海晏方向驶来的车便不停挥动。

    “车坏了?”有人停车问。

    “你好,车上有没有一个叫牛乐的?”

    “神经病啊!”没等郝远凑近瞧,车猛地加速开走了。

    一个急刹,又一辆车停下,一个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板寸头胖男人,抄起一个大扳手就往郝远冲来,“小瘪犊子!大晚上栓块破布你招鬼呢!吓老子这一身汗!你瞅瞅!”

    郝远攥紧棍子,三步成两步就要上去,浩武赶紧拦在中间抓住棍子。

    “哎呦哎呦!你还有理了!再瞅老子试试!”大扳手一拎一拎,像在掂着重量。

    浩武忙说:“不好意思大哥,有人把我们的骨灰坛拿错了,不知道他在哪个车里。”

    胖男人抽着嘴角,“你、你们,骨灰坛?”

    祁佳丽忙说:“是啊是啊,没有骨灰坛,我们没法上路啊!”

    没有路灯,车灯的余光映着三个人的面庞,披肩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咣当!扳手落在地上,胖男人搐出一脸褶子,缓缓背过身,脖子缩得快要把大耳垂贴在肩膀上。背对着三人,他张大了嘴快速呼吸,闭着眼睛半天不敢睁开。

    “你怕什么?他不上好人的车,不会真的在你车里吧?”

    大金链子哗啦一声,胖男人靠在车门,“别、别过来,我没抽老千,是他死命要上!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哆哆嗦嗦打开车门,胖男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后排,丢了魂儿似的向前方开去了。

    温度越来越低,祁佳丽和浩武在车里待着,后半夜的车越来越少,浩武想替郝远但是被拒绝了。

    凌晨四点多,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慢慢走来。

    “你车坏了吗?”

    “没有,我在等人。”

    “外面这么凉,去车里等多好。”

    “你车坏了吧?”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坑里,双腿不一样长,骑着一辆十几年前就很常见号称“无级变速”的宽胎车子。

    郝远骑过这种车子,无级变速就是个骗人的东西,车把上有一个可以拨拉的橛子。拨拉一下,链子就会跳,从大盘跳到小盘,郝远上学时候只要一拨拉,链子不是掉了就是断了,最后只好固定在出厂时候那个链盘。

    不过还是有一些能完成变速的,少年便拨拉个不停,咔咔咔咔很酷很拉风,很快玩废了,还是回到了出厂时候。

    “链子掉了。”他说。

    “你出发够早的。”

    “我是昨天傍晚才出发的。”

    “你要去哪?”

    “不知道,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他把自行车放倒,捡起地上的大扳手,把口调到与螺母正好便拧了起来。

    郝远没有帮忙的意思,坐在路边抽起烟来,不曾想青年却有着一匣子的话,只是郝远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

    “我在广州出生,在上海上学,在北京工作,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喜欢和一个人说话,但是没有人喜欢和我单独说话,我最害怕公司团建、害怕同学聚餐。可我又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我学习过怎么拒绝别人,但聚会之前我还是无法拒绝,害怕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孤僻的人。”

    修了一阵,他点起一支烟,也给了郝远一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都在上海,下班后有大把的闲暇时间,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除了喝酒就是刷剧,计算着每天的工资,在不超额的情况下吃吃喝喝。”

    “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叫《转山》,我下定决心要骑行,那个人带着他哥哥的愿望,我带着另一个我的愿望。可惜这一路又让我不停的后悔,你知道吗,我要抽三四只烟才能做一个起床的决定,我在帐篷里刷着小视频一直刷到手机没电,然后我才可以往前走。可是我向前的动力却是给手机充满电、给充电宝充满电,心里惦记的都是我喜爱的主播这几天更了几个短片。”

    郝远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也并不需要回答。

    “呼伦湖、沙湖、鄱阳湖、青海湖……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可是和地下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沉默下来,续了一支烟。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救吗?”

    郝远看着远处黑暗,如果在青岛已经天亮了吧。

    “我该上路了,谢谢你的扳手。”

    “带上它吧,我用不着。”

    “我需要它,但是太重了。”

    “那就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把它扔掉吧。”

    他笑了一下,捡起扳手插进背包,看着披肩说:“这面风马旗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想提醒你一下,越往前走手机信号会越差,可能会影响你刷小视频。”

    青年怔了一怔,没有说再见,不多时消失在黎明前。

    天亮了,祁佳丽和浩武醒来,看到郝远还是很有精神,过来的每一辆车都尽力挥舞。

    “远哥,我来吧,你去睡一会儿。”

    郝远把“风马旗”给了浩武,却说:“你留在这里,我们去一趟茶卡盐湖。”

    “不是才离开那,怎么又去?”

    “315也许对他没那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