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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海晏(4)

    祁佳丽一脸倦容,双手捧住脸揉了揉眼角。

    “郝远,我要回青岛了,这次是真的。”

    “假期要结束了吧。”

    “不是这个原因,我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一路没白走。”

    郝远点了点头,“那最后再用一下你的车,等回到海晏,你就回青岛吧。”

    “你不回吗?”

    “你知道答案的。”郝远说,“其实安和最不在意信物,但他说要把自己的骨灰当做信物,我一定要找到白龙塔,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走完地图上的所有城市。”

    “我曾经对你说白龙塔是理想,后来我发现白龙塔就在路上,我想我找到了。”

    “那真的要恭喜你,回去以后如果周末无聊可以去我那开开店,那些拆开的咖啡豆就不要用了。”

    祁佳丽鼻子一抽,侧过脸去,“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找到了什么?”

    “大胆点说,和我有关又和我无关吧。”

    “郝远,你真的是个明白人,那我们就告一段落喽。”

    车再一次停在盐雕前,祁佳丽拿出那张合影,“除了安和的骨灰,这应该是仅存的信物了吧,还给你。”

    郝远慢慢伸出手,抓住照片一角,祁佳丽不松,他也不拽。

    二人这么相持了一分多钟,祁佳丽忽然歪过身子,搂住郝远的脖子,双手把照片扣在他的背后,柔软的嘴唇抵在了郝远的嘴上。

    祁佳丽嚅了嚅,很快松开,她下了车向铁轨走去。

    郝远在车里僵了半分钟。

    铁轨的一根电线杆前,一个酒鬼一会儿喝着酒一会儿把酒倒在手指,在电线杆上写着、画着,很快被风吹干。

    周围的人尽皆侧目,有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只有那个戴着面具吹萨克斯的人向他投着温和的目光,并吹着那首很老的《yesterdayoncemore》。

    郝远把骨灰坛换了过来。

    醉鬼笑了笑,看他的目光似已不认识郝远,“有一个就行,灰都是一样的。”

    郝远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刚转过去,手机震了。

    “你找到他了吗?”

    郝远打开免提来到醉鬼身边,“他在我面前。”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戴着一个棒球帽、背着登山包。”

    “哈哈!他有没有给你讲过白袜和红袜,他不说话一定是喝大了吧。”

    “是的。”

    “他是不是说那个骨灰坛有很多意义,要把它送到一个地方?”

    “是的。”

    “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只说自己的事业?”

    “是的。”

    “真好,他一点都没变呢。”

    不等郝远再说,那边已经挂了,再看酒鬼,他已经睡着了,电线杆上清洁无物。

    这天下午,三个人回到了海晏。

    浩武情绪很低落,他知道祁佳丽要走了,不只是少一个伙伴,他和郝远将要用尽各种交通工具,他甚至已经在查下一站的火车票了。

    没想到当初买来用作助兴的四箱酒,成了离别酒。

    祁佳丽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使劲落在桌子上,“祝你们一路顺风!”

    郝远和浩武默默喝着,懒懒把酒瓶放下。

    祁佳丽拍着桌子,“打起精神啊!下次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呢!郝远,我那披风很贵的,你得赔我!浩武,你把吉他藏起来干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唱一首?”

    “祁姐,你还欠我一首歌词呢。”

    祁佳丽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喝着酒,只有酒,没有话。

    青岛、洛阳、哈尔滨、平遥、汾阳、西安、海晏,经历了疼痛与挣扎的七座城,终将离别。

    郝远把身上的现金给了祁佳丽,“先加油用,这半程的账等回去再算。还回原来的公司吗?”

    “去收拾一下东西。”祁佳丽苦笑,“现在想想,我似乎只剩下这一辆车了。”

    “有空记得回我的咖啡店,钥匙和车钥匙在一起。我如果很久还没有回去,你用它营生也并非不可,我才交了一年房租,合同在柜台下面一本叫做《地下室手记》的书里。”

    祁佳丽泪滴疏疏,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气,“我们只是离别,不是永别。”

    “小心翼翼总没有错。”

    祁佳丽说:“当我站在茶卡盐湖上,突然明白了你当初关于旅程的那番话。旅程不属于天平一侧的重量,它只能算是天平的涂料,我们能选择的只是蓝色的天平或者红色的天平。真正能让天平倾斜的,是我们心中的执念,那些撇不去的往事。”

    “祁姐,你是在说放下吗?”

    祁佳丽摇头,“放下这个词太轻巧了,往事都没有办法扎起来,如何让它安然落地呢?这些天我们走着同样的路、遇到同样的人、发生同样的事,原以为我们会被批量治愈,可惜,我们之前走的路太多了。”

    浩武点头说:“有的时候分不清现在还是过去,那些东西散乱一地,放下是对别人说的。活着就是一条贯通的河流,一切都是没有开始的复始。”

    祁佳丽握着酒瓶,讷讷看着上面的字,喝了一口却吐了出来,“好怀念在哈尔滨的时候,你们后面去哪?”

    “成都。”浩武说。

    “真是个好地方呢。”

    酒兴阑珊,既然不知该干什么,就分行李吧,只是这并没有占去多少时间。

    郝远一个包一个骨灰坛,浩武一个包一把吉他,剩下都是祁佳丽的。

    浩武买了车票,到成都多达25个小时,而且硬座只剩下一张。

    夜漫长,离别前的晚上不该早早睡去,若是不睡又不知该用什么打发时光。是否该给别人打个电话?问题是该打给谁呢?

    海晏的夜晚很凉,仿佛黑暗中都是枯叶,枯叶藏进了鞋底,微一动就能听到莎莎的声音,从脚心传到掌心,瑟瑟刺骨。

    浩武不小心擦了吉他弦,嗡的一声吓了一跳,他身子一抖抓起吉他扔向远处。片刻他抖得更厉害了,歪歪斜斜跑去把吉他拾起,摊开两只手啪的按在了脸上,在黑暗中摸着吉他的每一寸肌肤,时间顿时过得快了。

    郝远端起骨灰坛,凑近了晃着脑袋,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