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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南岭乡音

    天亮了,大理寺不能再待下去,即便是薛裴之痛哭难以自已,楚弦也将他带走,送上马车的时候,楚弦对剑影说:“先送他回薛府。”

    “我不回去。”薛裴之阻止道,一夜之间他眸子中的清澈也浑浊了几分,心中那个岿然伟岸的身影轰然倒塌,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一见到他的话定然会想起司家和司卿死时的身影。

    薛裴之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说:“我搬去小院和你一起住吧!”

    “什么?”楚弦惊诧住了,忽然只觉得颇为无奈,但是那院子又是薛裴之的,楚弦也不好拒绝,也只好让剑影驱车回去,将厢房再收拾出一间来给薛裴之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印证了楚弦的话,太子果然是将司卿一案与府上的凶杀案并在一起处理,匆匆结案,这些日子薛长君来过小院几次,薛裴之都避而不见。

    为了避开薛长君,楚弦也只能命人进宫邀请质子出宫一趟。

    虽说顾冲霄这些年是替代当年顾惊鸿犯下的错事来当人质的,困锁在鸿鹄宫,但是毕竟也还是一国质子,所以进宫请命的话,由专人看守也是出行自由。

    但是,楚弦这一次邀请却遭到了回绝,倒不是因为皇帝忌惮他上一次带质子潜逃的风波事件,而是来报顾冲霄病了。

    楚弦得报时一愣,而后无奈摇头,“也难怪,宫里的冰层虽然薄,但是毕竟时值隆冬,受点风寒算是他底子硬。”想着,楚弦只好领着那个背着琴的少女继续逛在长街上。身后早是有人盯梢,好几次剑影都想上去解决,被楚弦拦下。

    正好又步至城南的洛春楼。

    白天的洛春楼寂寂无春,就连后面的冰湖长廊也没了景致,不似晚上灯花辉映那般璀璨,楚弦站在洛春楼外,道:“也好,反正无处可去,她这里正好也有好些事我需要确定一下。”说罢,就让剑影准备赏银,打发了小厮,一路畅通无阻去到花魁房前。

    小厮得了赏钱,也不像上次那样看低人了,而是亦步亦趋的跟随上去,一边说:“客官真是来得不巧,我家花魁正好病了,不过她吩咐,若有一位姓楚的客官前来,就带上一叙。”

    楚弦颔首,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依旧是让剑影守在门外,自己门也不敲,推门进去。只是在他的手触碰到门上的时候,房间内正好传来三两调,委婉缠绵,只有一两声。

    朝歌在调琴。

    可却是这单单的三两调,让楚弦按在门上的手忽然颤了一下,“她居然……”楚弦喉结一动,声音沉在喉咙底处,但是却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随之重重的将门一推。

    正在屏风后调琴的朝歌也被吓了一跳,霍然回身过来的时候,只见楚弦脸色难看的走进来。她松了一口气,轻咳了几声后,道:“原来是楚公子,吓了我一跳。”

    她是和颜悦色的,除却因为生病的原因脸色苍白了些外,神情中全然看不出司卿的事情对她有什么影响,仿佛从来就像是个身外客一样。

    楚弦却依旧激动的模样,心里的惊诧没能消散下去,只指着琴案上,他问朝歌,“你刚弹的是什么?”

    朝歌定了一下,也没多少意外之色,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收敛,而后垂眸一笑,“公子也关心这些?”

    “回答我的话。”楚弦声音越发冰冷了下去。

    朝歌颔首,坦言道:“南岭的调子,用来调琴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南音族的?”楚弦原本对朝歌也有诸多的疑惑,但是到了此刻,他也忽然发现这个女子也是不简单的,京城之中藏着秘密的人太多了,就连一个花魁,都大有秘密。

    朝歌顿住了,一双眸子水水的,此刻清澈见底,丝毫不像是那种在风尘中打滚的女子,她对楚弦说:“你忘了,我也是琴奴!”

    “我为何不曾见过你?”楚弦又道,他曾在宫里多年,南岭那边送过去的奴隶,几乎他都熟悉。

    朝歌却笑了,“南岭奴隶千千万,你哪能个个都识得?”她凝视着楚弦的双眸,“更何况,你出宫之后每年都还有进贡的奴隶。”

    “你调查过我?”楚弦眯起了眼,这一次却是正视着她。

    或许,从一开始楚弦就错了。

    现在重新想想,客栈里的酒醉才子,再到太子府岳九功被杀,以及司卿之事,朝歌也都在场,从一开始的猜测方向就没错,这个女子不无辜,只是藏得太深太好,以至于楚弦到现在都看不穿她的目的。

    现在看来,得好好重视了。

    朝歌被他这么看,如玉的脸上忽然勾起了笑,她对楚弦没有半点戒备,“你在怀疑我的身份吗?南岭的乡音童谣你应当会弹吧?需要我自证身份吗?”

    她说完见楚弦还是那副模样,不觉好笑。也根本没将楚弦现在的审视当一回事,兀自转回到琴案边上,一手拉起琴弦,软糯糯的身子微微端正,随之玉指轻按在琴弦上,音色流露,还是刚才她调校琴音时的那首歌谣。

    琴音轻而缓,时而轻缓流连,时而又婉转缠绵,音调多端,娴熟不已,这是当夜过中御府时,楚弦与大监对上的那首南岭乡音。

    非南岭人,不得知的音调。

    而此刻朝歌也正将这首曲调完整弹出,这让楚弦大为震惊,这些年来他靠着宫里那些与世隔绝的奴隶安排了一切,并承诺他们,会带他们走出这个牢笼。

    却不料,她竟然也是南岭人。

    “够了!”楚弦大喝了一声,打断了她的琴音,“你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既然你也曾是琴奴,那你将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朝歌弹琴的手止住了,她错愕的抬起头来看着楚弦,发怒的楚弦,不安的楚弦,这是朝歌所没见过的楚弦。

    她说:“南岭地处偏僻,又贫瘠困苦,为求庇佑只能每年进献少男少女为奴隶进周,非死不得归故里。可是,又有谁天生原意当奴隶?我蛰伏在盛京这么多年,无非就是为了找一个契机,等到哪天南岭人再不用当奴隶了。”

    “司卿呢?”楚弦看着朝歌定在那里,此刻她青丝覆在一边肩上,墨发玉肌,神游不已,哪里有半点风尘的意味?只有眼中的怜悯,这让楚弦别过头去,这个女人……楚弦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存在。

    他来盛京,不是为了风花雪月,更不是为了留情于此的,所以他不会与任何人有所沾染。可偏偏,她的楚楚神情,总是让他不觉深陷,不愿面对。

    “司家救过我,没有他们我早死了,所以当司卿逃出来的时候,我将清宵馆交给了她,并且随着她的意愿,为她掩护,也为她报仇。”朝歌重重的一叹,心里总是难过的,不像是表面上那样不在乎,“可是我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绝路。”她说着,堪堪抬起头来对望着楚弦,楚弦越不想见她这眼眸,她越注视得紧,“她知道你是谁,所以她宁愿以死,让你感到亏欠,帮她做到那件事。”

    “果真如此。”楚弦至今觉得心惊胆颤,“她知道,那你呢?”

    我呢?

    “我也知道。”朝歌在心里一落,忽然想哭,她说:“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一刻,楚弦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他霍然抢先一步上去,一把拽起了朝歌的手腕,“你再说一次。”

    朝歌任他拽着自己的手,她望着楚弦,道:“你殚精竭虑,处心积虑,利用司家旧案将太子与定襄侯反将一军,即便你当时脱身了,可是现在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靖国的使者其实就是为了带质子离京。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质子身上去吗?你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我,楚弦,我可以帮你。”

    听到朝歌这么说,楚弦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机。

    可是,在拽着她的手与自己对视的那一瞬,楚弦又霍然将她整个人一扔,本来是扔回琴椅上的,但是却因为用力过猛,朝歌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因为身上还带着病的缘故,她猛咳不止,羸弱的模样若是京畿中其他才子看到,定然会将心都融化了,偏偏此刻楚弦还是冷若冰霜。

    秀发从颈部上顺势滑落,又一边咳嗽病重,朝歌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尤然有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说:“你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吗?”她问楚弦。

    楚弦却冷睨着她,不带半丝动容,他说:“身为琴奴,没有不苦的,你最好别坏我的事,否则……我不会留情。”说完,楚弦转身打算离去,可是,却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楚弦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没有回头,冰冷的又问了一句,“那晚上,司卿死的时候,我被太子带进宫,那个时候你又去了哪里?”

    很显然,朝歌并没有想到楚弦会问这个问题,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骤然煞白了起来,瞠大了双眼定定的看着楚弦没有回过头来的身影,如此无情。

    朝歌没有回答,楚弦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兀自朝着外面走出去,走时只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我不动手,你也别逼我杀你。”

    这句话让朝歌浑身一凛,想要再开口的时候楚弦的身影早已经离去了。

    楚弦来也匆匆,去也绝情,唯一不变的就是来的时候带着那个背琴的少女,去的时候也带。

    在出了洛春楼的时候,外面冬日的阳光难得的好,将这冬寒都去了几分。难得美好冬阳,可是剑影的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她憋着一脸的不悦。

    楚弦看出来了,问:“谁又得罪你了?”

    剑影瞥了一眼身后的洛春楼,忽然将手按在腰间的素尺软剑上,“我去杀了她。”那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即便是南岭人,她的所作所为也是让人匪夷所思,剑影不想楚弦出事。

    然而,楚弦却是伸出手将剑影的手给拨开,他也回头深深的看了洛春楼一眼,“她是南岭人,不会坏我事的。”

    楚弦说罢,径自朝前走去。

    大街前方,正好有一个身穿宫服的内侍太监迎面走来,面色匆匆,像是在找人,直到见到了楚弦在这前面的身影时,才绽颜一笑,“楚大人,可算找到你了,您不在小院里,传唤都找不着人了。”

    “大周皇上有召?”楚弦一愕,倒是没料到。

    可是,那内侍却摇头,“不是,是公主殿下有请。”

    闻言,楚弦眉心一蹙,霍然想起了那夜公主连夜追来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