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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鬼

    江有汜醒转过来时,却是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山洞之中,耳畔似乎有人在争吵。

    “我不会让你死的。”江有汜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这话的人他认识,是之前那个很凶恶的大叔。

    “你杀了这些人,我只会更恨你。”回答的人是一名女子,躺在石床之上,声音非常虚弱。

    樵夫没有再回答。江有汜往四周看了看,之前认识的五个哥哥姐姐分散在洞中各个角落,都被绳索缚着,纪叔叔和秀秀倒是在自己的不远处。

    纪薛看到江有汜醒来,转过头对他无声地笑了笑。

    “五鬼夺魂阵,没想到我也会有用上的一天。”樵夫似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一边低语一边走向罗平。

    “我最后求你一次,放了他们吧,我不想要这样。”说话的还是躺着的女子,只是这时没了樵夫的遮挡,大家才看见,这个女子穿着颇为华美的湖蓝绸裳,却是一副极不相配的、苍老的面容。

    樵夫抿了抿嘴,没有理会,等他走到罗平的面前时,才又开口说道:“有什么遗言吗,我马上会杀了你,还有你的师弟师妹。”

    罗平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位叫田珊的女修倒是已经吼了出来:“贼人,我们是金阳宗弟子,杀了我们你也难逃一死。”似乎知道死期将至,话语中带着哽咽。

    苏秀将自己蜷在一起,似乎也是有些害怕,这次却是没有哭,只是看了一眼纪薛,眼神中有些不解。

    金阳宗,对周围地界的其他人或许确实有些威慑力,但自己,不得不做。樵夫自不理会,仍是看着罗平。

    罗平心中也怕,却也明白无济于事,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死亡也能离自己这么近。他抬起头,看着右侧的师妹,发髻高挽,脸带梨涡,一时间只想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宗师妹……”宗冉抬起头,直视罗平的双眼,眼神中有些不甘,也有些别的东西。

    罗平微微失神,脑中千回百转,到了嘴边却只是无奈一笑,“我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樵夫一指头点出,罗平的脑袋上多出一个血洞,身子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声响。

    田珊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另外两名男子身体也是悲痛万分,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樵夫接着走向宗冉,“有什么遗言吗?”

    宗冉眼神中也是充满哀恸,看了眼已经倒下去的师兄,又撇过头来看着樵夫,张口说道“去你妈的。”

    樵夫面无表情,点出一指。田珊三人此时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之中,哪里还会在意到平时温和的师妹说出这般粗鄙之语。

    田珊只觉得那个人像一个嗜血的魔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杀完四个人,在很长时间的折磨之后,终于走到自己跟前。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石床上的人,似乎是想要挣扎起身,却做不到,不知何时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连孩子你也要杀吗?”她只能开口问道。

    仍然是无言与沉默,而后樵夫继续点出两指。

    死了很多人,留了很多血,这时才能发现,石洞中的地面似乎刻画着一些纹路和回槽,鲜血缓缓流经。樵夫开始催动手中阵眼杵,一股庞大的生命能量开始向石床,或者说向石床上那名女子汇聚。樵夫眼含期待,看着那些能量打入女子的奇经八脉,可女子却似乎更加虚弱了。

    樵夫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害怕……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和嘴角都带着讥笑。

    “唉,你看,结果又如何呢?”石洞中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樵夫瞬间转头,是那个修为低微的男子。罗平五人,是五鬼夺魂阵必须的祭品,同出一宗心法同源,效果自然更好。两个孩子,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是上上品的药引。至于纪薛,修为低微,倒是可杀可不杀了。

    樵夫正是心中烦闷之时,又听纪薛说道“她活不成了。”

    “你懂个屁!”樵夫似乎失去了理智,凝聚修为便朝纪薛出了一拳。

    纪薛似乎也没了此前的兴致,淡淡地说了一声“锁”。樵夫脚下,出现金黄色的一道光圈,前冲的身形竟是瞬间凝滞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纪薛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于是他看向樵夫的眼睛,便也就看透了整个脉络。

    ……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家里很苦,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年纪轻轻的他,没学啥别的本事,就是有一身蛮力,便经常去山上砍砍柴,然后挑到镇子里卖,换一些碎钱给母亲看病。偶尔得闲,便是凑在酒肆外面,听听里面的人说那些仙人趣事,但是从来不进去,没钱。直到酒肆的伙计呼喝着小兔崽子堵门口耽误了生意,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是啊,哪个小孩不喜欢听这些呢?修行苦,苦不过贫寒肌体。修行难,难不过寻常人家。圣凡殊途,普通人的日子不好过,贫穷的普通人日子更不好过,山门俗世,尽皆如此。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似乎真遇到了传说中的仙人,说自己有仙缘,教了他一些奇怪的动作和听不懂的口诀便扬长而去。男孩很兴奋,每天都照着练,虽然除了砍柴的时候身上暖洋洋的,没发现别的用处。

    又有一天,小男孩砍柴时割到了手,乱敷泥巴草药时却挖到了一个圆球宝贝。之所以认为那是宝贝,是因为自己似乎总能感觉到这东西在哪,哪怕闭上眼睛。自己果然有仙缘,他兴冲冲地回家,把圆球随意放在桌上,却没有告诉母亲。要给母亲一个惊喜,等自己成了传说中的仙人,带娘亲去小镇上最贵的酒楼吃一顿肉,吃到饱!

    可没过多久,小男孩仍在山上砍柴呢,就感觉到自己的宝贝似乎在移动,而且速度很快。莫不是招贼了?他放下束好的柴,下山往家跑去。到了村口,却只看见漫天的火光。

    一村子,十三户人家,全死了。大半个村子都烧没了。

    男孩在地上哭了很久,又呆滞了很久。

    等他不再哭了,便揣着斧子,重新上了山。

    自此,在每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会有一个男孩席坐在山间地上,托着脑袋,和这方水土说话,说自己会好好地活下去,说自己总有一日能成为无所不能的仙人,说自己的宝贝就在镇里那边的某处山头,说自己其实……有些想念娘亲了。

    孤单吗?其实也不。

    男孩早就发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练功和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些东西靠近,比如兔子、比如青蛙、甚至那飘摇的小花。或许是鬼吧,但他并不怕,自己有仙缘嘛,而且,孤魂与野鬼,不是更有意思吗?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男孩长成了男人,天天砍柴,还真给他砍出了个修行第三境。

    “今日去镇上,听说那边山头有了个新门派,我要去看看”。男人开口说话。

    “你还会回来吗?”说话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倒不是很美,可能是衣服太普通吧。

    “嗯。回来给你带山下好看的衣裳。”男人回答,却有一句话没有说,自己的宝贝,也在那里。

    于是,他提着斧子去了那个门派。掌门一位,长老四位,弟子若干。弟子倒是不强,与最弱的那个长老战平,而后又走出一位长老,三招便击败了男子。

    二十来年的修行,自以为是的强大,原来终究只是坐井观天。

    可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时,或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真正伤到那些弟子,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意图,也或许是因为对方看重了自己孤家寡人的身份。他看到那个长老向掌门耳语一阵,接着便开口询问自己:“可愿为我门中一客卿?”

    他笑了,一切都还有希望不是。

    从那天起,他便是门派中的客卿,称作樵夫。从掌门和长老那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怎么说那也是真正的修行人,作为代价,他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也杀了不少人,只要能获得信任,一切都值得。当然,每隔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回到砍柴的那个山头,去见一见她。

    “山下是什么样的啊?”

    “很多人。”

    “有漂亮的衣服吗?”

    “比人还多。”

    “下次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行,有坏人。”

    “不怕坏人,我会保护你的,我也挺厉害的呢。”

    “……除了兔子和青蛙,你还能变其他的吗?”

    “能啊,还能变蝴蝶、小鸟,好多呢。”

    做的事情多了,经历的生死自然也就多了,樵夫也确实是很有修行天赋,十余年便又升一境,如一境界。只是他再也没向门派五人出过手,隐忍蛰伏了这么久,务必一击而中。

    那山上的女子多次提出想和自己一起下山看看,都被他严厉地拒绝了,只是说“等我办完事,再带你下山。”他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直到他做到自己想做的。可等他某次办完事回来,却在宗派大堂里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一身长裙,巧笑嫣然。

    她来了,眼中带着几分得意。看吧,你不告诉我你都在干什么,还不是被我找到你了!

    樵夫顿时六神无主,完全不记得后来大家都说了些什么。

    当天晚上,掌门破天荒地来到他的房间,对他一番褒奖,还赏赐了几颗珍贵的丹药,盛赞他干得好,连这样的存在都能诓骗来。山鬼性阴,对于修炼某些功法的修士来说,是上好的滋补大药。现下宗门里的这只,虽然修为很弱,但也堪可一用,三月之后极阴之日,借五鬼夺魂阵炼化它,必能让自己和宗门长老修为再进一步。

    樵夫心中慌乱不已,此刻再也想不到别的事,只盼望着待到夜黑风高之时,带着她尽快逃离此地。可当走到她的门外之时,却鬼使神差有了别的想法,趁着现在宗门五人对自己信任无比之际,按照自己的修为精进速度,再做好一些准备,以有心算无心,三月之后,必能斩杀几人,一偿多年夙愿。

    纠结徘徊良久,终于作出了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他对所有人说,还要继续去处理未竟之事。他对她说,安心待着,等我回来。

    距离极阴之日尚有三月,去借取一些法宝,提前几日赶回来不成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随着日子临近,大势已成,长老们也不再愿意维持那装出来的伪善。炼化是要等到那日,但为何不能提前收点利息?

    况且,掌门其实也并没有让樵夫分一杯羹的意思,告诉他的时间,却是比真正动手时间早了两日,而且安排了一些外务将他支了出去。到底是客卿,虽然是他骗来的山鬼,大不了事后稍作补偿吧。

    几人原形毕露之时,涉世未深的山鬼吓得手足无措。她哭喊、质问、甚至威胁,那几人却告诉她樵夫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她自是不信,那个别着斧子,傻里傻气的人,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可是一天,两天,她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身上的痛楚永远比不过心理的,哀默大于心死。

    樵夫回来之时,她已被纳入阵中,五人分列正在吸收抽离出来的能量。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破开石门而入的人,不知道是虚弱还是什么原因。

    而樵夫所见,那年轻的面庞此刻已是沟壑密布,那灵动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双目通红,强行稳住了颤抖的身体,抽出了腰间的斧子。

    那一天,洞中流了很多血。门派从上到下,被人杀了个干净……

    ……

    记忆很长,但纪薛出手,在洞中其他人看来只是一瞬。

    众人后知后觉,这凶恶的杀神,只被那英俊男子看了一眼,便呆呆地不动了。

    那刚才经历的一切,是幻境么……自己这些人,又分别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罗平看了纪薛一眼,心中腹诽,这小白脸,这么高的境界,吓几个晚辈,有意思么?当然,此刻的他,万不敢将这番话说出去。

    纪薛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揶揄道:“死到临头都不敢说句情话的年轻人,也是有趣。”

    罗平羞恼不已,却是在心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死到临头了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纪薛心情分明是又好上了一些,倒是有空想点别的。那个叫宗冉的女孩,在自己的控制下从始至终就没有陷入到幻境,某种意义上,甚至和自己一起看到了幻境中的部分场面。

    那句似乎不符合身份的江湖俚语,煞是有趣。

    年轻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