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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童真(二)

    玄武山中,清远和一位与他同样须发皆白的道人端坐几前,几上是一张棋盘,那老道问道:“清远道兄为何竟有兴趣来我这里游玩啊?”说完举起一子,啪的落下。

    清远摇摇头,黯然道:“还不是我那两个捣蛋鬼干的好事,唉,不提也罢。这次前来是要打扰几天了,天机你可别嫌我烦,把我撵了出去就好。”也是一子落下。

    天机微微一笑,道:“原来你也是受不了这些小家伙的纠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啊,你还没见过我这里的小讨厌鬼吧!”

    “哦,你这老头子竟也有徒弟了!赶快带上来看看!”

    天机向里屋叫道:“明月,你清远师叔都来了好久了,还不快来上茶。”

    一个年纪与云天差不多的胖乎乎小男孩跑了出来,却并没有端着茶水,而是径直跑到清远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清远,然后伸出一只手,放在清远面前。清远一怔,不知何故,却又听到明月洪亮的声音响起:“师父说了,他在青城山有个好朋友,名叫清远,有好多好多好东西,以后见着了他,一定要找他要上一份大大的见面礼。”

    一旁天机竟难得的老脸一红,在明月手上重重打上了一下,喝道:“成何体统,下去,下去。”

    明月收回手,脸上略有些不满,但立刻平复下来,对天机做了个鬼脸,道:“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今天就不练功了!哦,出去玩咯!”

    天机看着明月跑出房门,才不好意思的道:“此子顽劣,我又疏于管教,上些日子还曾把我的木盆拿去栽上了两株草。我追问他若是没了木盆,又当如何洗漱?你猜他怎么答!这小兔崽子竟说‘你瞧这草,可比你那张老脸好看得多了’我险些被他给气死。你瞧,那木盆现在还在那门口放着的。”

    顺着天机手指处,清远看见那门外石阶旁放着一个木盆,其中还插有两株随地可见的野草,不禁开始暗自庆幸自己那两个徒弟还不至于如此调皮。

    天机连连摇头,道:“今日倒是让你见笑了!来,下棋下棋,不要管他。”清远看得清清楚楚,那眼中流露出的哪里有半点责怪,分明都是宠爱,便如同自己看云天依茹的目光一般,感叹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只见明月忽然从门旁探出头来:“反正你那木盆也没用,一年到头我也没见你洗过一次脸一次脚的,还不如给我算了。”天机顿时大窘,反是清远强忍笑意招呼他:“来,下棋下棋,别误了兴致。”

    将至盘终,清远拈起一枚棋子,缓缓放下,击掌大笑:“天机老头,我终于还是赢了你一盘啊!”

    天机看着盘面,一条大龙被屠,回天乏术,只得推称认负,道:“不想这些年来你的棋艺进步若斯,我确是大意了啊。”微一沉吟,又道,“不知你修行如何了?”

    清远捋着长须,感叹道:“说来惭愧,这三十年间,我无日不思,无日不想,都是为的修行二字,却十年间毫无进展,直至一日读得读得先贤大作才幡然得悟。”

    “哦,快说来听听!”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大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天机半响无语,最后吐出几个字:“你如何要听信那些无知腐儒的荒谬言论!”

    清远正色道:“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兄岂不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理又何尝有常理。”

    “水滴穿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等自当潜心修炼,又怎可听信那些邪论!”

    “祖师不也曾说过: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莫非你忘记了下一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众皆如此,你又何苦另辟蹊跷!”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此言可当得我心。”

    天机听了这话,不由激动起来,站起身厉声道:“清远,我等修道之人,讲究的便是‘清净无为’这四字,而你却这般......你可知你已入了邪道么!”

    清远也站起身来,迎向天机慑魂的目光半分也不肯退让,一时间,房中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清远师叔,听说你也有两个和我一样大的徒弟,还有一个是女孩?”童稚的声音适时在两人耳边响起,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两人各回座上,先前的不快似乎只是些梦话,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远微微颌首,对天机道:“此子聪慧,日后必可成大器!比我那两个傻徒弟好得多了。”又含笑对明月道:“他们一个叫柳云天,一个叫水依茹,都和你同样年纪,同样好动,若是他们见着了你,你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天机接过话来:“哪里,云天憨厚淳朴,比这小子能吃苦多了,依茹机敏且才智过人,岂是明月可望其项背。”

    清远哈哈一笑:“这三个孩子都差不多年纪,我俩做个约定如何?”

    “哦,什么约定,快说来听听!”

    “十年之后,他们也都长大成人了,到时我便从云天依茹中选一个出来与明月比试道法,我若输了就奉上一株千年灵芝,你看如何。”

    天机抚着明月的头,道:“好,到时我若输了就把那河洛图书给你,不过我只有这一个傻徒儿,你却可以二选一,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啊!”

    这时的明月却是出奇乖巧,清远看着他又想起了云天,不由对他说道:“这次师叔出来得突然,也没有给你准备什么东西,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补上一份大大的见面礼。”

    明月一听,立刻眼珠转个不停,每次依茹要使坏的时候也是这表情,清远竟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果然“师叔,那你的礼物可一定要让我满意哦,不然我可不干,我先下去了。”

    天机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见明月跑出了院门,又侧耳听了半晌,确定明月已不在后,才大笑道:“清远啊清远,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候东西被这小子搜刮一空的时候可别怪在我老头子的身上啊!”

    清远望去,却见天机眼中满是戏谑,忍不住无力的挥了挥手:“罢了,不想你这徒弟竟比你还奸猾!”

    片刻后,清远又从几上捻起一枚棋子,对天机道:“时日尚早,我们再来一盘,如何?”

    局中,天机手持棋子,却不放下,似是想起某事,漫不经心的道:“当年你觅得奇药,说要炼制两颗灵丹,算算时日也该好了,若给你那两个徒弟服了,定当赢面大增,你这不是安心坑害我老头子吗。”

    清远大笑:“你这老家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大可放心,比试前我不给他们就是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输了可不要舍不得你的千年灵芝啊!”

    又下了几步棋,清远脑中忽然闪过那只狐狸单薄的身体,依茹抱着它黯然神伤的表情,再闪过自己枕下装着灵丹的盒子,一阵大惊,连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也没有察觉到。清远看着天机惊鄂的表情,也无心解释,只是微微一礼,道:“天机兄,我家中忘记了一件大事,需得立刻回去,今日且先告辞,日后再来向你陪不是了。”话一说完,也不待天机开口,便已化空而去,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半点火气。

    天机站在院中,负手而立,遥遥望著清远消失的方向,悠悠道:“好个清远,三十年不见,竟已有了如此境界,我不如他啊!”又转过身看着身边满脸羡慕的明月道:“你也不必作出这般姿态,当年我与清远开始修道时又怎想到会有今日之成就。”

    明月仰头问:“师父,你和清远师叔认识很久了吗?”

    天机眼眺长空,道:“我与他相识已有八十余载,那时也都还是象你这么大的孩子,我们同是孤儿,又同时起心修炼,其间经历多少风霜多少磨难,从一无所知到现在,却都又成了道门宗师。”天机脸上现出缅怀当年的神色。良久,天机一声长叹“可惜清远他竟学那些歪门邪道,心已入魔而人不自知,可叹,可叹啊!”脸上全是惋惜之色。

    明月紧皱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将话咽了回去,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说:“师父,其实,其实我觉得师叔他说的话还是,还是有些道理的!”

    天机猛然转身,森寒目光紧盯住明月双眼,似要刺入他心里一般。明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神情的师父,即便是他把木盆拿去种草那次也没见师父如此愤怒,那双眸子就如同要喷出火一样,但心中却有一个说不出的信念撑着他,终是没有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天机厉声道:“你说什么,这样无知的话绝不能让我再听见第二次,修道之人修的是道,不是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你师叔已入了魔,莫非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入魔!记着,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就是在心里想也不行!”天机再冷冷扫了明月一眼,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院子上,明月呆呆站在略微有些寒意的春风中,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半晌,明月才轻轻吐出一句话:“师父,我还是觉得师叔的话真的是有道理的啊!”话出便已随风消逝......